温热的手再次将眼睛蒙上，然而再次睁开时，眼前的世界已经变样了。
数条水流从天而降，如滑落夜空的流星。
潮湿的水雾附着在眼睑上，浑圆的水珠被睫毛轻轻剪碎。
一望脚下，吓了一跳，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金黄色花朵，居然是满山的向日葵！从来没有在不扇动翅膀的情况下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伊风试着动了动脚，下面的泥地又松又软，仿佛踩在云上一般。
悠慢慢松开了伊风的手，笑道：“这座瀑布昨天刚刚建成，还没有取名字。”
“你想让我取？”伊风闭上眼睛呼吸着高空的新鲜空气，动听的水流声在耳边打着节拍，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想起很久以前在花田里跳过的舞，不由跟着水声旋转起来。
“真好，就像在天国花园里一样，不如就叫云园吧。”
“云园？好听是好听，但是少了家的感觉。最初是想把这里设计成一片花海，有蜜蜂蝴蝶，鸟叫虫鸣，不过那些生物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所以只好放弃。”略去了特地去浮云村考察的经历，那里现在早已是槐都第一富裕村庄，田地平房早就被一幢幢豪宅取代，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村口的石碑直接换成了伊风的塑像，这张招牌为浮云村引来了五湖四海的游客，自然也送来了大把大把的金钱。悠费了些功夫从喝下午茶的贵妇们口中零零碎碎地知道了这里当年的样子。这座云中瀑布的灵感就是源于这些片段。
天色渐黯，星辰闪动着微弱的光芒。不过这样的高空，就算再微弱的光也会很明亮。照进眼睛里居然有些刺眼。
早料到她看到这个瀑布会开心，却没想到会这么开心，不由配合着唱起歌来，“塞满回忆的脑袋沉重的终要窒息，流浪在别处，你的存在是我唯一想要的等待，我的世界我的人我的爱，沉睡了一个时代的梦终于醒来，明白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
字正腔圆，低哑深沉，配上深情专注的眼神竟一点不比电视上的大牌明星逊色。没想到悠还是情歌王子。
“注定的结局是分离，流星滑过夜空，沉默的星辰是你琉璃般的双眸，无论曾经相爱，花田流淌泪海，一个人一颗心却永远，永远被时间掩埋……”
一丝失落滑过悠的脸颊，如流星般一瞬即逝。
美丽的星空下听到如此悲怆的歌，伊风也不由轻叹，“好好的气氛都被你破坏了。”话虽如此但是第一次听到悠唱歌，而且还这么好听，看来以后得多营造这样的氛围。
忧伤的表情消失了，悠的脸上出现了平和的微笑，歉疚道：“一时间控制不了，还请见谅。”
听到最后一句，伊风心里暗笑，脸上表情却是紧绷的，“说得轻巧，你瞒着我干了那么多事，不关上你十年八载我怎么向圣兰都的百姓交代？你是不是想给我按一个公私不分的罪名？”
“当然不想。”
“嗯……”伊风望着悠故作沉思状，“那好，你再唱首歌给我听，就当是将功抵过好了。”
没想到悠摇了摇头，“我只唱歌给情人听，刚才已是破例了。”天堂鸟的歌声，世上最绝望的声音，因为那是荆棘树刺穿喉咙的声音。
“悠。”伊风道。
“是。”
“以后有什么苦闷或者快乐可以与我分享吗？”
“是。”
“哎。”伊风叹道：“你是算盘啊，拨一拨动一动，真搞不懂前世今生差别怎么这么大。”
“什么？”悠愕然抬眸。
发觉失口，忙要解释可惜已经晚了，悠的眼睛深深看着自己，仿佛未曾见过一般。
“我……其实我……”解释就是掩饰，算了，反正不管自己怎么说都已经无法收回说出去的话，索性摊牌，“你不用瞒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在颜遐的怂恿下偷了天界的死神剧场，你是华凤的转世，你……我们前世就已经是夫妻了，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和你在一起我最没压力了，所以不介意你为我穿衣洗澡喂饭，夫妻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的吗。”
“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我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你，你看那只鸟是凤凤，它就是你以前的萧萧啊，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日在石洞口亲手把我托付给它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吗！”说到后来竟然越来越激动，双拳攥得紧紧的。
“没有。”悠说道：“前世和你一起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
“包括你送我的银链？”甩手拨开缠绕在脖子上的头发，将衣领拉低了些，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悠怔了一下，却见她伸手在脖子上一抹，星光下，一条银链若隐若现。“还记得它吗，七千多年我一直戴着它，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将他嵌入身体……”
不要再说了，所有记忆他都清晰无比，只求你不要再提从前，不要再搅乱他勉强平复的内心，他真的太害怕，太害怕，再次深陷无法自拔，只要这样的距离就够了，他不需要太多。
“你的爱属于颜遐。”悠缓缓开口，无比哀恸。
“只有紫玥属于颜遐。”
“爱和歉疚是不同的。”
“爱有很多种，也许……我是因为歉疚才爱上你，或者感激才爱上你，但到头来一样，一样都是爱……”原本想好的一大串表白只缩成这么一句，但只一句就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快要夺眶的泪水。这些年里梦中见到最多的便是冰熔之崖上那个微笑转身的瞬间，他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笑容，而自己却从来不懂珍惜。
脖子上那条银链如一把永远打不开的锁，每次摸着它，痛苦仿佛毒蛇一般侵蚀着她。
上天给了她弥补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会放手了。
隔了很久悠才叹道：“你弄错了，前世与今生没有联系，你喜欢的人是华凤，不是我。”
“你来到我身边不就是因为记起了前世，如果你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我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只是为了补偿前世，那么大可不必，你现在就可以会天界。”
“我这一生注定是你的管家。”
“不，这对你不公平！”伊风几乎吼出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和人死缠烂打的一天。
悠叹息，“谁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颜遐啊颜遐，原来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悠望向天空，仿佛又看到了某个雨夜黑衣黑发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蛊惑地声音回荡在耳际，“天神是最大的骗子，他给了你身体却不让你拥抱爱人，给了你心灵却让你饱受痛苦折磨，一个普通人总共要经历九十九次轮回，而神袛却要经历一万次才会被天神玩腻后丢弃。”
“你胡说，天神是最慈爱的，是他赋予了万物生命，给了他们智慧和力量，他让我们经历痛苦是为了明白何为快乐，不能拥抱爱人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前世今生轮回是为了提醒我们要少犯错。”
“是嘛，那他自己为何不肯经历那些？”
“那是因为……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男孩倔强的抬起头，头发如黄金般耀眼，却柔软地搭在肩头。
“你给天神灌了太多迷药，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我来告诉你，前世和今生是没有联系的，每个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个体，他干净无瑕，不需要偿还前世过错，更不必在乎来世，因为你拥有的只有今世而已。”
“生命是永恒的……”
“错，生命是短暂的，所以一定要珍惜现在，不能拥有的就想办法去拥有，不要把遗憾留给明天。”
仔细想来这些观点与彼世的新政策不谋而合，那个人竟真是他。
他口口声声要自己珍惜现在，却又怂恿他去偷死神剧场，让自己记起前世种种，然后回到花界守在她的身边，替他完成不可实现的梦。
自己也是神抵，拥有看见凡人过去和未来的能力，他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却不知道原来颜遐选择的不是德奈而是自己。
不错，天神是骗子，忘了颜遐也是神位合法的继承者。
“你的前世是一只天堂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直到遇到想要保护的人，最后他为那个人而死，在别人看来是可悲的，但天堂鸟实际上是幸福的。天界博物馆里有一种交卷，记录了每个人前世的种种，其中也有你的。”
“你说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神剧场？”天界禁忌之物，只有临死前才能窥见的瞬间，你下一世的命运主要就取决于它。
天空银流直下，在黑暗的背景衬托下如千百条流苏。
“像不像天空流下的眼泪，这里就叫花田吧。”强扭的瓜不甜，悠唯一一次拒绝自己的要求，让自己尴尬无比，从未想人表白过，就连颜遐也没有，而他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瞬间尴尬无比，幸好夜色是很好的面纱，可是今夜之后，怎么还能坦然地面对他？
“难得的美景，我们来喝点什么吧。”
伊风知道悠是在缓解尴尬的气氛，点头道：“我想喝点酒，最好是葡萄酒。”
“喝酒伤身，还是喝牛奶吧，有助于睡眠。”不等伊风作答，悠已经转身去了，出现时手上端着两杯冒热气的牛奶。
两人捧着牛奶杯坐在岩石上，眼前是飞流直下的银帘。但是两人都没有太多心思欣赏，捧着杯子各有所想。
星光下，悠转过脸看着伊风微笑，抬手抚开她前额的刘海，“让我们忘记今夜，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伊风感到头脑一阵晕眩，惊恐地拍掉悠的手，喝道：“你不要太过分，我今晚所说的话我不会忘记，也不会后悔，就算你为我消去一次以后我也会说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