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晚，舒洁予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坐着。她双腿盘坐，身上披着宽大的男式外袍，失去焦距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空地。她的身边，一镐又一镐的泥土飞扬，一名挽起袖子的少年正在吃力地挖着坑。
血淋淋的尸体，直挺挺地横卧在几步开外。
许是挖泥土的声音太过响亮，或是夜晚太过安静，或是空气中流动的气味太过血腥，舒洁予终于动了动眼睫毛，转动眼睛看向了地面。
抡镐的少年，她的护花使者。
秦书盈抱住她的时候她如恶鬼附身，凶狠地向他龇出白牙，愤怒地狂吼：“我杀的！他是我杀的！谁敢动我，我就杀他！”
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紧紧搂着她，把她狂躁的身体禁锢住，不停地轻声劝抚，直到她逐渐安静下来。
舒洁予在他怀里痛哭失声，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一遍遍柔声细语地肯定她：“你做得对，他该杀！你做得对！不要怕！有哥在，什么都不要怕！”
若不是秦书盈在身边不停安抚，舒洁予不知道自己脆弱的神经会不会就此绷断，变成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她杀了人，出于自己意愿，亲手杀了一个人！
夏佟瞳逼她杀人的那次只是让她感觉恶心跟恐惧，而这一次，却是从心灵深处散发出的颤栗。
不一样。
秦书盈还在那边抡着木头削制成的长镐，一镐又一镐，浅洼渐渐变成深坑。少年满身大汗，汗珠一颗颗滚落在泥土里，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坚毅，没有畏惧，没有不甘，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璨璨发光。
舒洁予闭了闭眼，忽然很想哭。
一直都是秦书盈护着她，从开始到现在，他站在她的身后，如同一座高大的大山，给予她安心和温暖。
她该拿什么回报给他？拿自己的命吗？
“怎么了？”黑暗中，少年的眼睛探询地望着她。
“没什么。”抹去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她摇摆着身子想站起来。
“别动，就坐那里。”秦书盈皱着眉发号施令，把木镐往泥土一插，爬出深坑去拖坑边的那具尸体，“我会处理得很干净，你不用担心。”
“哥，我不能连累你……”舒洁予的声音有些哽咽。
“说什么胡话！”秦书盈拖住尸体，往坑里随便一扔，“这畜生，早就该死了！”
“这件事，我自己会抗下来……”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说出去？死人吗？”秦书盈冷嘲地笑，抡起木镐，开始往坑内填土。
舒洁予静默片刻，眼里闪过决然的光芒：“哥，只有这事，你别管！”
秦书盈停了填土，捋着滑下来的袖子，走到她面前就给了她小脑袋一个爆栗。
“怎么，你还想跑去自首，争取坦白从宽吗？”
舒洁予一脸黑线，捂着脑门龇牙咧嘴直嚷疼，秦书盈的手劲不是一般地重啊！这一敲，把她刻意营造出来的大义凛然的气氛都打散了。
秦书盈还不满意，戳着她的脑门吼道：“知道死的这只畜生是谁吗？刑部严宽的儿子！知道严宽是谁吗？魏国的重臣！你杀了他儿子，一百个你都不够赔！没把你千刀万剐就算你运气！这样子，你还要去自首吗？”
舒洁予嘴一扁，眼看眼泪又要流出来。
秦书盈放软了口气：“你不会那么傻吧？你可别白费哥的一番苦心！”
舒洁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戳得我，好疼……”
秦书盈嘶了声，抽抽眉脚收回了手。
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舒洁予平静的声音：“哥，木兰保证，以后都不会让哥再担心。”
秦书盈回身盯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似乎舒洁予有了些变化，又说不出来到底变化在哪里。
泥土填实之后，又用双脚踩平，确保看不出里边的古怪，秦书盈把木头镐远远地丢到其他地方，这才吁出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我们走吧！”他向她伸手。
舒洁予抖着双腿站不起来。秦书盈眉头微皱，不假思索地向她俯身，一只手穿过腋下，一只手绕过腿弯，很轻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舒洁予愕然，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秦大哥……”
“别说话！”秦书盈抿着唇，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身体和她一样僵硬，“你受了伤，腿脚不方便，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回营地去，若是有人问起，我会做你的在场证人。”
舒洁予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哥……”
“要感动回去再感动，现在没时间！”秦书盈硬梆梆地说完，抱着她走向在野地咀嚼青草的马匹，把她托举上去，然后踩着脚踏上了马，左手环住她，右手操控缰绳，一声厉喝，向着驻军营地撒蹄飞奔。
离营地两百米，秦书盈就下了马，吆喝着把马赶走，背着舒洁予走向营地。远离营地大门他翻过侧边低矮的土墙，再把舒洁予小心地拉上墙头，慢慢搀扶下来。悄声嘱咐舒洁予忍耐，她后背痛得象裂开一样，只得咬牙忍住。
擦去墙头遗留的点点血迹，秦书盈心急如焚，背起她快步如风地赶往自家寝室。路上偶尔遇见同襟战友，一律回复小兄弟在井边摔倒。
营地虽然纨绔子弟不少，军规军纪还是非常严谨。梆子敲响的时候，就是熄灯睡觉的时辰。梆子敲过三遍，再有人在营地乱游荡，就会受到教官的严厉责罚。
赶在梆子敲过三遍之前，秦书盈赶到了寝室，赶紧闭上房门把舒洁予放置在床榻上，他就满屋子搜寻治外伤的药膏。庆幸屋子里没有旁人，那两位今晚又是夜不归宿。
舒洁予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
小心地拿油布遮挡灯光，秦书盈掀开她的外衣，执一把锋利的剪刀一点点剪去粘在她血肉上的衣裳。舒洁予趴在被褥上，即使他动作轻缓，她还是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轻颤。
秦书盈又一次叮咛，忍着点。然后打了盆干净的水，清洗她后背狰狞的伤口。
最后一道工序是上药。
尽管手指触及到伤口还会引起疼痛，但是药膏清凉的感觉还是迅速蔓延开来。
舒洁予揪紧了床单，心里却松了口气，一切终于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