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力听到大家喊他,立刻扔下了手柄站起来穿外套——那件我曾经抱过的、他父亲让我转交的棉袄。
我有些小小的兴奋,站起来想跟他走。他却朝着卫东道:“走,我们一起去送,回来的路上好热闹些。”
如果可以,我愿意沉进大西洋底,沉得比我的心更低。他在撇清,他在避嫌,他在向众人表示,他恽力,对我赵一诺是没有私心的。骄傲谁没有啊,这难道是你恽力的专利?冷战谁不会啊,这也是我赵一诺的专长。我对着卫东笑靥如花:“你居然不强烈要求送我,小心我以后打牌专门跟你坐对家,输得你落花流水,只能出去兼职厨子捞外快。”
“我现在也是厨子啊,而且还是免费厨子。”
“你能者多劳。”恽力从我俩中间挤过去。
我讪笑两声,自己也觉得无趣。
三人就这样出了门,我骑得飞快。卫东早已看出我的不对头,平常一起骑车,总是他们在旁边不断催促,或耐心跟随。我赵一诺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何时运动神经这么发达过。恽力也用力蹬,始终保持离我两三米远的距离,却并不出声唤我。卫东只能尴尬又识趣地远远跟在后边。三个人,各怀心事,在路灯下飞驰。
从单位宿舍到我家,也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可我恨不能一脚蹬下去,便进了我暖暖的被窝。他若不在,我看看这夜色,烦恼倒也随风散了。偏偏他离我这么近,偏偏他又离我那么远。
我是个很容易掉泪的人,却又异常珍惜自己的眼泪,我可以哭,但绝不能让人看到。
江南冬天的风,一点也不柔情,它像一把钝钝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割着我的脸颊。我的脸不能吹冷风,一吹便会整个肿起来,困难的时候不能说话,搓好久才能恢复。所以冬天我总会用围巾和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在外边,滴溜溜地看世界,看这个世界上的人。可是今天我忘了,兴许又没忘,只是讨厌自己,想折磨自己。
我家是幢两层小楼,二楼父母的房间亮着灯,他们在等我回家。我的脸已经很肿了,皮肤崩得紧紧的,很难受。可我知道,在这样的夜色下,恽力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不会心疼。我更不知道,如果他看见了,又会不会心疼。我是想和他道个别的,可是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也闭不拢嘴巴,只得回头朝恽力摆了摆手。他点点头,良久挤出一句:“明天见。”
多想回一句“明天见”,可是不能,我的口水已经控制不住地要溢出嘴角了。也罢,就算少说一句道别的话,也比让他看清我脸部肿胀嘴角歪斜的样子要强。我转过身,掏出钥匙开门,恽力已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在一边,将我的自行车推进了院子。我低头,待他把车停稳,急急忙忙地将他推出了门。关门的一刹那,我望见他满脸不解地看着我。良久,听见门外卫东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失控,不管是脸部肌肉,还是内心情感。其实是自己纵容了自己的。
我妈听见动静,知道是我回家,跑下楼来。见我的眼泪和口水一起流下,很是吃惊:“你的围巾呢?帽子呢?风这么大,你怎么可以不围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毛病。”
“忘戴了。”我含糊地说。
妈妈总是听得懂自己孩子的话,哪怕再模糊,也听得懂。她抱住我的脸,使劲地揉,想让我的脸尽快暖和起来。可我怕,时间一久妈妈便会看出来,我流的不是迎风泪,是莫名其妙的眼泪,好似全世界都亏欠了自己的眼泪。
“妈,我要洗脸。”我指指卫生间。
“哦,好吧,我去给你倒点热水,用毛巾敷一下,应该可以恢复得快一点。以后不要这么大意,看你现在的样子,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有空也得带你去医院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怪毛病,怎么一到冬天就见不得风的。”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倒热水去了。
毛巾上的热度渐渐地退去,我将它从脸上拿下。动了动面部肌肉,已不是失控状态。我的意识也渐渐地回来了。这时候想起我的围巾和帽子,好像都顺手脱在了恽力的床铺上。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由自主地就那样做了,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明天,就是明天,不管结果是欣喜还是羞辱,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