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表哥家,要经过一个黑咕隆冬的巷子,伸出手去,有几指就见不到几指,平时我一个人经过,常常会觉得后面有人跟踪,瞻前顾后便越来越紧张,结局大多是拔腿狂奔。事后,我毫不怀疑宋云涛是早就踩过点的,月黑风高,小巷深深,这一切都非常利于犯罪份子作案。而宋云涛,此刻就有一颗蠢蠢欲动的、欲行不轨的心。
小巷很窄,一人行走略显宽裕,二人并肩的话,两个赵一诺还是可以挤挤的,但把其中一个赵一诺换成宋云涛,那显然是不可以的。但宋云涛向来人称“宋太后”,实在是脸皮太厚的缘故,他非要跟我挤着走,走着走着,就把我给挤到一边墙上去了。
“赵一诺,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干嘛。”
“说说话啊。”
“天天在单位说还不够,还跑家来找我说,有病啊。”
“你怎么一点不温柔。”从语气中听起来,黑暗里的宋云涛可能皱眉了。
“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份,要留给真爱你的人,林忆莲唱的,你听过没?”我伸手推他。
“我很喜欢你。”
我脚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尽管是黑咕隆冬,可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他两撇小胡子了。我的脑子里立马出现贾珍淫笑着逼近秦可卿的镜头。接下来的镜头就是我用力推开他,并以当年卡尔·刘易斯的速度跑回了家,注意,刘易斯穿的是跑鞋,我穿的是拖鞋,所以,那个世界纪录其实应该是我的。我坚信我百米跑的姿态很优雅,因为,拖鞋居然没掉在半道儿上。就这点来说,灰姑娘也不如我!
打死我也不能相信宋云涛会喜欢上我,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他就是将追逐看成一种乐趣,干的尽是些没头没尾的瞎事儿。好在我没有失去我的初吻,于是,我很快原谅了他,只是每回在想起生命中第一个向我表白的男人时,冒出来的竟然是宋云涛的小胡子,我就不免痛苦万分。
很快我就见到了宋云涛的女友。她叫程娟,白净秀气,大四在读,见谁都笑咪咪的,一副知书达礼的贤惠模样,一出现在我们的饭局上,便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先介绍一下这次饭局的“所有人”。我、宋云涛、程娟、恽力、卫东、丁三儿。我、宋云涛和程娟“贤伉俪”是本地人,卫东和丁三儿都是恽力的室友,我们同届进厂,喝过几回酒,臭味颇是相投。
对于宋云涛将魔爪伸向圣洁的大学校园,光棍们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尤其痛心疾首的是丁三儿,因为他发现自己是程娟的学长。学妹的流失,是学长的无能,这话简直就是真理。
说笑间,恽力正没事人一般在擦自己的小破眼镜。我一时看得有些走了神,忽然觉得他摘掉眼镜好像也不难看。
“恽力。”我叫他。
他慌忙戴上眼镜看过来。那眼神好像一时还找不准焦点似的,约摸三四秒钟才找到我的方位。
“你跟丁三儿不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嘛,这么说,你也是程娟的学长啊,别以为躲一边不说话,这无能就没你的份了。”
“我们学校那么大,我跟丁三儿都是进厂才认识的呢,再说了……算了,不说了。”恽力突然收了口,脸有些红。
有时候你一直说人家未见得听,偶尔开口,又欲语还休,那才真正急煞个人。不过吊胃口这招由恽力这儿使出来,着实奇怪得很。
我是个急性子,一下子就将脑袋凑到了恽力跟前:“再说什么?莫非有情况?有内幕?”
恽力的脸更红了,往后仰着身子试图离我远一些,讷讷地道:“哪有什么内幕啊,你就是会联想。”
我的马尾猛地被人揪了起来,我转头一看,是丁三儿,正努力将我拉回正轨。
“你这小悍妇,看我们家恽力老实人好欺负是伐?脸凑这么近,想偷吻啊。”
“滚你个丁三儿,我以为他跟程娟的张同学啊李闺蜜啊什么的谈过恋爱而已,想挖挖绯闻嘛。这么用力,我这秀发准备去拍飘柔广告的啊,拉坏了你赔得起么。”
卫东也是个落进下石的,斜着眼笑道:“小丫头一看就没谈过恋爱,想初吻想疯了。”
宋云涛跟程娟笑得滚成了一堆,浑然忘了我纯洁的初吻差点葬送在他的狼吻之下这回事。我看向恽力,后者的脸色很接近桌上的红烧肉,镜片后的眼神闪烁,好像又找不着焦点了。
回家的路上,大伙儿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地往前。丁三儿双手脱把,在道路上划着大大的S型:“遥远的地方,有个女郎,名字叫作耶利亚,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了使你更年轻……耶利亚,神秘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他高亢的歌声,飘荡在空旷的路上,江南口音的普通话,恰与童安格的绵柔异曲同工。
我跟恽力有意无意间落在了他们后边。刚刚下过雨,人在前行的时候,粗糙的路面不断映出路灯的光线,像一朵朵绽开的细碎的烟花。
“恽力,你今天那吞下去的半句话是什么?”
“哪句?”
“说到程娟的时候,你说跟丁三儿也是到了单位才认识的,接下来说了个‘再说了……’,就再也没说下去。”
恽力笑笑:“本来想说我在学校从来没注意过其他女生,可一想这样说不太好,轻慢,就打住了。”
“哈哈你傻了吧,二十几岁的人还没注意过女生,谁信啊。”我哈哈大笑,声音在空荡的街上旋着,跳跃着,无处落脚,却也快乐,惹得前面几人回头看。
“我和丁三儿同年毕业,却比他小三岁,所以我身边都是比我年长的女生,我不很喜欢姐姐型的女生。”
“哇,那你岂不是只比我大一岁?居然比我多读了四年书。天哪,你神童吧,小时候跳级了?”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跳级没什么奇怪的。”恽力刚有些正常的脸色又泛红起来,猛踩了几脚,越过我的前头去了。
我边喊着“等我啊”边追上去,心里幸福地想,他的初吻,一定还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