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你个大笨蛋!你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夏凛站在枫树下,气呼呼地一手叉腰,一手冲着藏在枫叶中的小陆挥舞着拳头。
伴随着她的身体的恢复,小陆终于有精神变回了原形,它一到这里便如鱼得水,每天都要围着那枫树撒着欢疯跑,一刻也不肯闲着。
此时,小陆从自茂密的树枝间探出头来,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仿佛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生气,不过看情势还是先躲起来为妙。
它不过是回到山里高兴了一点,它不过是趁夏凛在溪边洗漱的时候,趁其不备跳进水里,溅了她一身水花而已。
“欺负我不能用御空术是吧!你以为你是猴子吗?!”夏凛被淋得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她怒不可遏,这可是最后一套换洗衣服了啊。
“下来!!!为什么就不能学人家小吾文静一点!!”
“嘻嘻.....小陆是男孩子嘛,当然会野一点咯。”有人轻声笑道。
夏凛回头一看,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手挎着一个篮子,正站在远处抿嘴而笑,她的发色与舜离及离兰那种亮银色又有所不同,是略带着黯淡的灰色,浅蓝色的眼睛满是笑意。
“小菲,你来了。”夏凛尴尬地抖了抖湿漉漉的衣服,咬着下唇说,“你看看,都是小陆干的好事!”
这位叫小菲的女孩子是离兰专门派来照顾夏凛起居的,她师从燕飞星,一直有学外面人的语言,与夏凛沟通不算困难。
“没关系,凛姐姐,我有带新衣服过来。”小菲柔声安慰她,自篮子里抖出一件衣服,淡淡的蓝色,绣着枫叶的纹饰。
枫谷虽有终年缭绕不去的瘴气,但不知是因为气候还是土壤的原因,珍稀的药材也遍布山谷。每年附近的村落都会用布匹、皮毛什么的前来做交换,在常人的眼里,闻獜不过是有些天生白发的人而已,并不知其底细。
而夏凛还从小菲那里听说,闻獜有一职称为“察”,可用法术以意念的形态出现于谷外,收集情报,学习技术,将外面的最新情况带回来,教授给族人,这种人往往见多识广,博学而多闻。
因为这种法术修习异常艰难,通常是一脉单传,眼下的“察”乃是燕飞星。
夏凛开心地接过衣服,忙到一旁的小屋里换衣服去了。
由于巨枫在闻獜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是不可能在其上修建树屋的,夏凛的小屋就在巨枫东面溪水之上,离巨枫不是太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里该有的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
“凛姐姐今天的功课做了么?”小菲走进小屋,一面将篮子里的食物拿出来,一面笑着问她。
夏凛在一面木屏风后将衣服换好后,走出来冲小菲点点头,不过还是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大巫祝每天要我躺那么久。”
夏凛口中的大巫祝,便是离兰。
每天天未亮,离兰就会下来为夏凛驱毒,她驱毒的手法也堪称一绝,总是带来一条花斑大蛇吮吸夏凛的鲜血,那毒蛇往往吸吮不了片刻即刻毙命。
“鸩毒,不愧为天下至毒。”
毒血稍清,便辅以针灸,她施针的方式也颇特别,随手抓一把银针,顺手一撒就准确无误没入夏凛的穴位。
夏凛初见时,忍不住惊叹:“兰姐姐,这是你师傅教的吗?”她见离兰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就称呼她姐姐。
离兰一听,眉头一蹙,冷冷道:“是我夫君传授的。”顿了一顿,似乎是觉得不妥,再补充道:“你可称呼我为大巫祝。”
“哦。”夏凛点点头。
“每天必须在这里坐足半个时辰。”离兰指着夏凛第一次醒来躺着的那片草丛。
夏凛虽然不解,但看离兰似乎不想多作解释的样子,好吧,照做了就是。
她不敢问冷冰冰的离兰,只好问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好说话的小菲了。
小菲捂嘴而笑:“凛姐姐有所不知,神枫有天然避毒的功能哦,所以弥漫在整个枫谷的瘴气只有在这里没有。凛姐姐中的鸩毒非常厉害,就算大巫祝也很难一时根除,所以要凛姐姐每天靠神枫神力来压制毒性,而凛姐姐每天躺的那个地方下面有神枫的一条主根呢。”
“原来是这样,”夏凛恍然大悟,说,“难怪我第一次醒来就躺在那个地方。”
“是啊,凛姐姐昏迷不醒的时候,少主每天都抱凛姐姐去神枫下坐着呢。”
“这样哦。”夏凛点点头,猛然间察觉到不对,“你刚才.....说什么?!”
小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重复了一遍,“凛姐姐昏迷的时候,少主每天都抱凛姐姐去压制毒性......”
夏凛脑中轰的一声,血直冲脑门,她脑子里只剩下小菲说的那句“少主每天都抱......去......”。
可恶的舜离,你怎么能趁我昏迷不醒吃我豆腐呢!?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吗!?
夏凛在感到羞赧的同时,心底也泛起感动,除了夏浩雪鸢以外,还从来没未有人这样照顾过她呢。
“凛姐姐你怎么了?脸好红。”小菲看着夏凛一直脸红到耳根,她哪里知道夏凛从小到大,除了几个要好的男同学,平时几乎连话都很少跟男孩子说上几句。
“我没事。”夏凛不自然地咳嗽了下,不愿意被小菲看出端倪,岔开话题道,“你刚才称呼舜离是少主?”
“嗯!”小菲用力点点头,“因为他是大巫祝唯一的儿子啊,也是未来的族长。”
呃?夏凛吃惊地看着小菲,怎么会?她还记得舜离亲口说过......
“他.....他怎么说,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少主说的,是他的养父母吧,我听说,少主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外面去了。”
夏凛点点头,她发现自己对舜离了解得那么少,最开始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小偷,然后才知道了他修习炼魂术,还隶属风魂,除了从他那个神秘兮兮的师傅龙尧云那里得知了他重铸灭神,她对他简直可以说一无所知。
他果然是不愿意让人靠近的风吗?
这些事情,只能听别人讲述知道......
夏凛有些难过地低垂下头,沉默不语地看地板上随风舞动淡淡树影。
小菲则歪歪头站在一旁,观察着眼前这个让整个闻獜掀起轩然大波的女孩,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舜离的真正身份。
回想起少主带她回来的那一天,那可说是全族震动。
传闻中除非必要,否则绝对不和大巫祝说上半句话的少主,为了这个女孩,不惜使用风遁术回来求助于大巫祝......
“那个.....小菲。”夏凛轻轻开了口。
“什么?”
“可以.....多告诉我一些舜离的事情吗?”
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小菲坐在木桌旁看了看热腾腾的饭菜,笑着说:“好啊,不过凛姐姐边吃边说,饭菜凉了可不好。”
“嗯!”夏凛在桌旁坐下,开始慢慢吃饭,小菲将手放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脑袋,一时间竟也不知道从何讲起。
“少主跟你说过,关于闻獜要重铸灭神的事情吧。”
夏凛连连点头,腮帮子鼓起,不得不说,虽然是在深山野林里,这里的伙食还真的挺不错的。
“为了重获自由,历代大巫祝可以说是想尽了各种办法,离兰大人也不例外,除了重铸那把传说中的神剑,没有别的办法,可是要得到灭神,谈何容易。”
“小菲我一直很奇怪,既然舜离因为是半人半妖可以出谷的话,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与外族人通婚,这样到了不久的将来都可以出去了。”
小菲听了,脸上闪过一片阴影,她失神了一会:“凛姐姐是这样想的吗?”
夏凛见状,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啊.....我知道,古老的种族一般都很看重血统的纯正的。”
一般来说,太古老的家族都会保留一些让后人捉摸不透的奇怪限制与规定,像闻獜也应该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才不肯与异族人通婚的吧。
“凛姐姐,这不怪你,我听燕师父提过,你们外面的人似乎很热衷流传一些人与妖相恋的美好故事。”
夏凛承认,她有一段时间也挺热衷于此类小说。
“可是.....”小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现实往往很残酷,人与妖的孩子很难存活,我听说,少主是靠着奇迹才得以存活。”
那是....对整个闻獜来说,多么来之不易的一个希望。
夏凛愣住了,惊愕地半张着嘴,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笑容背后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孤寂。
“所以,少主才一出生,就被秘密安排出谷,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根本不可能适应这里的严苛环境。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还有一半是妖,很开心地成长着。可是,终究是要回来承担他的责任的.....”
想到这里,小菲不仅回想起舜离第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小,以人类的时间计算也不过10岁而已,她因为好奇躲在树梢上偷偷看过他,想看看这个传闻中承载着整个闻獜希望的男孩。
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是自骨子里发出的冷,等他长大一点的时候,用淡淡的笑容来遮掩自心口散发出的冷。
他当时就那样冷冷地看着离兰大人,一点都没有见到亲生母亲的激动与欢喜。
这对母子,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在彼此间隔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堑。
他们隔着流淌于神枫旁的浅浅溪水,互相对视着。
小菲因为乖巧,懂事起就一直侍奉于离兰身侧,有时也会为舜离对离兰的态度而感到不满。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有一次,离兰带着些许苦涩,低声对她说:“我跟那孩子之间,隔的终究不是一湾浅浅的溪水,而是......被责任被命运塞满的高墙。”
究竟有什么.....是连血脉也跨越不过去的高墙,小菲不是很明白。
但,那是小菲第一次见到高傲如离兰流露出作为母亲的黯然神伤的神情。
因为血缘不得不亲近,却因为命运而不得不相互伤害。
小菲走后,夏凛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怔怔地发呆,迟钝如她,也听出了小菲将这些事情告诉她,是寄希望于她能化解掉他们母子的心结。
可是.....她真的有这个能力,去干涉舜离的家事吗?
外表开朗的他,实际上是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这点夏凛也很清楚。
小陆见主人终于安静下来了,开心地在空中打着圈讨好地靠近,夏凛却没心思搭理它。
“哎.....真是头痛的事。”她抱住头,等下次见到舜离,试探下他好了,看看他的态度再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