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事情,思绪就有些远了,忽听有人在自己身旁喊:“绾儿、绾儿……”秦宛珂蓦然惊觉,发现,竟是莫贵妃喊自己入座,连忙道:“娘娘,绾绣方才……”语气里不觉带了丝惧意。
“傻孩子,你还担心干娘会责罚你不成?你和那些个低贱人物,又怎是一样的?干娘疼你都来不及呢。”还没等宛珂说完,莫贵妃似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安慰道。
宛珂心里在放松之余,又不免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让贵妃娘娘对秦绾绣青睐有加?把自己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一般的母亲,不是都会把这样的女子痛恨入骨,斥为狐媚妖女才对么?
就算是干女儿,单犯这一条重罪,就足够被打入地狱深渊了,哪里还会捧在手心里疼爱呢?真是想不通。这贵妃娘娘的心思果然和她的手段一般,不是以常人思维逻辑能够理解和揣摩的。
落了座,宛珂才留心起眼前的事物来。
原来她们现在的座位,都面向前方一个高台。这高台应是用木桩和木板搭建起来的,高台顶上用木架支了个棚架,青幔覆顶。背面用雕花木板大屏遮挡,其余几面雕栏绕护,两侧有上下的木阶梯。高台的底架在锦色彩缎的遮盖下,看不出底下的结构,只觉这高台颇为抢眼。
宛珂心想,刚才自己居然没有留意到这个高台,心思都放哪去了。这个高台颇有几分戏剧舞台的感觉,难道,今日又是听戏?
这个她倒不排斥,因为母亲和小姨的缘故,她对戏剧颇有些特殊情感。宛珂从小在小姨的熏陶下,对各类戏种都有涉猎。她自己最喜欢的是典雅的昆曲,而最熟悉的是粤剧,里面很多戏词她都耳熟能详。所以,上回也因着熟悉而动笔改了一次戏文。
不过因父亲是北方人的缘故,宛珂在家中竟没听过唱粤剧的母亲说粤语。因此,她平常说话,也是随父亲一样,是正宗的北方语音。也正是如此,才致使她很快适应现下这时代的口语发音。
而且,这时代的戏曲,唱词发音十分直白,并没有过多的转音,听起来就是把说话拖长了并加入乐音元素而已,很容易听懂。所以,宛珂对这时代的戏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正想着,贵妃娘娘又开口了:“今日,皇上特允了民间的戏班子入宫。绾儿,你这回,可以打开眼界了。听说上次你生辰时,侯府也请了戏班唱段子,你倒是比比看,哪个要唱得好些。”
呃……要我比较?这个是考验?试探?还是普通的对话交流?宛珂觉得自己有点发懵,她自认为清晰缜密的思维,被这个莫贵妃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回答:“好……”
莫贵妃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一声高喊:“皇后娘娘驾到!”宛珂见莫贵妃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微笑着拉了宛珂的手,说道:“绾儿,随我先去迎接皇后娘娘,在干娘身边,你无须担心任何事。”
宛珂感觉自己的手腕上紧了紧,抬眼看莫贵妃的表情中只有略微的不耐烦,却没有半分紧张或是恐惧。宛珂见状心神稍定,想着既然有人关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
跟着莫贵妃踱到刚才那条通道的尽头,宛珂可没忘记,刚刚发生在这里的惨事,她走得十分小心谨慎,她可不希望,刚刚那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见先前那些女人也同样卑躬屈膝地恭迎皇后大驾,心里不免紧张起来,轮到自己时,应该怎么说?
“妾熙娘,问皇后娘娘安。”正暗自琢磨间,宛珂听得莫贵妃一声细语,便仪态万芳地曲膝俯身,向皇后行了一礼。
宛珂也急忙跟着有样学样,可自己在皇后面前,到底以什么自称?她真的拿不准,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地说了前半句“民女秦绾绣”,然后大声道:“参见皇后娘娘。”说完,她把头低低垂下,只怕被逮住把柄。
后面的宫人也异口同声说道:“奴婢问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万福。”
宛珂这时才敢稍稍抬头去看皇后,只见这位皇后果然是一副尊贵妇人模样。金凤步摇在冠发正中飞扬跋扈,鬓发和鬟髻间,珍珠和宝石流苏交相点缀。绣金边的暗红深衣裹身,下着绛红绣金纹百褶裙,整个人似乎笼罩在金气的包裹中。
皇后面容端庄,嘴角笑纹有些深,略显老态,表面看似祥和,却不知怎的,给人一种难以接近之感。宛珂只觉她与清雅的莫贵妃站在一处,尽管华服加身竟无太多优势,尤其在姿容上。
“都起吧。”皇后低沉的声音说道,“绾丫头也来了?”
宛珂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打了个寒战,心道:什么情况?“绾丫头”?指的难道是我?
“皇后姐姐,是熙娘想干女儿想得紧了。陛下也说,好久没见过绾丫头了,所以才把绾儿请进宫的。还没来得及向姐姐请示,还望姐姐莫要怪罪才是。”莫贵妃不卑不亢地说。
宛珂却在她们的话里捕捉到很多惊人的信息。
其一,皇上、皇后,竟认得秦绾绣,而且似乎很熟。其二,皇上竟还挺爱怜地把她称为“绾丫头”。至于皇后么,感觉上是跟着叫而已,听她刚才不辨喜怒的语气,并不觉她和绾绣有甚感情。其三,就是,皇后今日想从秦绾绣这儿做文章!
“来便来了,妹妹何须问我?只是,绾丫头什么时候,自称民女起来?传将出去,只怕落了贵妃妹妹的脸儿。”皇后摆明了有心指桑骂槐,话里有话,听得宛珂心生不爽。
不过,这皇宫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即使有再多怨气,也不能在此发作,这种容忍度,自己还是有的,宛珂暗暗地把手指收紧了些。
“呵呵……”莫贵妃一声轻笑,“姐姐不记得了,皇上,已经把绾儿许给了威信侯的小子了,她的夫婿在朝无职无封,难道还敢自称臣妾不成?”
“哦?绾丫头既是本朝宰相之女,不是一向自称臣女么?怎么我却不记得,她已成婚姻之礼呢?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苟且干系?”皇后语调虽是询问,却有满是嘲讽之意,显示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皇后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绾儿的婚配,全由陛下授意,莫非姐姐,要暗中指责陛下罔顾礼仪廉耻么?”莫贵妃淡淡一笑,不愠不怒地柔声回道。
“你!出言不逊……”皇后身边的嬷嬷怒斥道,却被皇后一句“不得无理”截断了后面的话。皇后又道:“妹妹,你既知其中的因由,又何必把这些推到陛下头上?”
“陛下作此安排,又岂是妾身能左右的?皇后姐姐,今日妹妹请姐姐过来一同观戏取乐,无须为此事伤了和气才是。”莫贵妃轻描淡写,转移话题。
“你既提起,姐姐我,正要以观戏之事理论一番,不问别的,只问妹妹率宫中妃妾在此大兴宴乐,欲置太后的丧期于何地?”
“姐姐言重了。观戏也不过是对应召佳丽们的考测而已,无伤大雅。太子早已成年,纳妃娶妾,也属我国中大事。这翻正事又与太后之丧有何悖逆呢。想必太后若在世,也早盼皇室有后吧?”
宛珂听罢,对贵妃那指鹿为马、混淆视听的语言逻辑大为赞赏,贵妃绝对具备律师的基本素质——口才。
不过同时,宛珂也确实感到奇怪,明明说是因为太后丧期未过,秦绾绣才被嫁得不明不白,而且,还得屈就妾室身份。可如今,听莫贵妃之言,又视太后之丧为无物,那又是何故?
宛珂瞥眼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色一黯,旋即恢复常态,这变化几乎微不可察,但还是被宛珂捕捉到了。宛珂却觉更加怪异,皇后提起这件事时,应是理直气壮才对,怎么反而像是被人制肘,似有难言之隐呢?
皇后不语,众人也跟着沉默。好半晌,皇后才道:“如此,本宫便也沾太子的光,稍作消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