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几天,叶铃兰最开始那股不适也渐渐消失,开始沉浸在这样安逸舒适的生活里。
但是只有一件事让她放心不下,俟玄此后也没有再出现过。
期间她倒是想去找他,可是又想不起来他住在哪里,只能郁闷又焦躁的在老宅附近打转。
老宅的屋檐一如既往的黑漆漆,仰头去看,从天井中仿佛落下雪白的光芒。纸灯笼挂在屋檐下摇摇晃晃,从祠堂那边还能传来风铃的声音,叮叮当当,分外悦耳。
叶铃兰从祠堂前经过时,听着这声音都快要睡着了。
啊,真是好久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了啊,让人怀念。
怀念又悲伤……
叶铃兰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祠堂门前的树木郁郁葱葱,因为太茁壮,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叶铃兰那股违和感又上来了。她记得祠堂门前没有这两棵树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前这座建筑并非是二零一四年她所在的祠堂,而是很久以前……
叶铃兰忽然愣住了,是的,这座祠堂变得不一样了!
眼前是一座房门敞开的大屋子,有两层高,飞翘的檐角挂着铜铃,发出悦耳的铃铛声。
可是她印象里的祠堂不是这样子,起码那铃铛声她从未听过。
俟玄说过的一句话忽然冒在了脑子里。是不是真的,得靠你自己去找。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混合着风铃的声音开始扰乱。叶铃兰下意识抬头去看对面屋脊,那里本应该坐着一个少年袖手旁观,但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叶铃兰忽然想明白自己遗忘的是什么了。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外,没有家仙,只有平淡的晨起晚睡。
为什么她会忘了呢,俟玄不就是叶家的家仙吗?她当初到底是怎么遇到俟玄的?
两种不同的记忆充斥了大脑,但是叶铃兰想不起来,也分辨不出来到底什么是真的。
比起这样平静无华的生活,那个遇到了家仙以及一系列人外的生活更像虚伪的梦境一样。
让她自己去找……她去哪里找啊!
叶铃兰蹲在石阶下,茫然无助。
一道碧绿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有个人在她面前蹲下来,脖子上的镇魂珠反射出幽幽的绿光。
“叶铃兰。”
叶铃兰脑袋尖锐的一疼,一种细致而高亢的声音闪过,她的头脑竟然冷静下来了。
“想起来了吗?”那个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叶铃兰的脑回路渐渐清晰起来了,好像一旦想起一点,剩下的就像雪崩一样全部涌现出来。
“家仙大大,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叶铃兰从出生以来内心第一次如此震撼,“另一个世界?”
“嗯,差不多如此。”俟玄回答,“你既然已经清醒了,我也能够告诉你到底怎么回事了。”
“诶?”
“你还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一支白玉丹朱口短笛吗?”
“嗯……”
“那把笛子是你们叶家的老祖宗留下的法器,自他殁后,为了镇压那把笛子的凶性,遂将其镇压在青云塔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铃兰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发出怒吼的尖啸。
“法器?”叶铃兰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后来我发现青云塔压根没有镇压住它,清明节那天,此物终于引发异变,天雷勾动,此后踪迹不见。”
俟玄接着说:“那日你回来的时候,本来想问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所改变,是你自身已经改变,但是看起来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叶铃兰愣住了。
“不过目前你遇到的一切都是这支笛子的原因罢了。桎音这支笛子的作用就是用于制造幻境,于无形处诱惑人坠入黑渊,对内心的欲望遵从,然后再也回不到现实里。”
“这里并不是你原来所在的地方,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境,依据你内心的欲望化成的幻境。”俟玄说道,“以前也有不少叶家后人企图控制这支笛子,最后却被幻境俘虏,只能封印起来。”
叶铃兰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俟玄望着她,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是根据人心欲望所化的幻境,是人内心深处渴求的东西,一般人很难拒绝。
或是金钱,或是权利,在幻境里面,一切都能实现,人也如亲身经历一般如入天堂乐园。
这也是心魔。
不过令俟玄意外的是,这丫头的幻境里居然有这么纯粹的蓝天,还有如此清晰的云州城,没有被改动分毫,要说改变的话,也不过是她自己。
“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可能吧。”叶铃兰将信将疑。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觉得这里真的是你想要的?”
“诶?”叶铃兰忽然想起之前俟玄的话来。你要是喜欢这里,留下来也无妨。
“我要是留下来,那你呢?你要怎么离开?”
俟玄听到她这么说沉默了一下。
叶铃兰这才注意到这个恐怖的现实。
“难道根本没有离开的方法?”
俟玄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幻境,以前进来的人几乎没有出来的,资料少的可怜,所以也不知道具体破解方法。”
叶铃兰问:“如果我们在这幻境里待下去,会怎样?”
“根据以往记载,大多身死,至于魂魄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叶铃兰的脸色有些发白:“那……我们都会死?我们要怎么办?”
俟玄道:“你可以留在这里,忘记外面发生的一切,也可以选择破了这幻境,但是几乎没有可能。”
“我,我会试一试!”叶铃兰大声道。
话音未落,世界一片漆黑。
–
碧空如洗,山河宛然,树木林立,染红半山梧桐街。
桐花开得纷纷扬扬,红白相间的小花绽放了一树。青衣的男子就坐在石崖边,望着下方人家的点点炊烟。
地上也是一片碎桐花,脚步声走过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青衣男子玉冠束发,广袖长衫,腰间还缀着一块白玉,安静地盘坐在大石块上,一支白玉短笛规整地放在一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子温雅一笑,道:“俟玄,到这边来。”
俟玄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了那个男子身边。
男子遥望着远处的山与水,良久感慨道:“真没想到还能看得见此番景色。”随后又扭过头,“这大好河山前还冷着一张脸的,恐怕只有俟玄了。”
“这种景色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么?”俟玄不以为然。
男子微微一笑:“每天都能看到。不错,然每次观赏,心境不同。”
俟玄没说话,不过男子感觉到他是不赞同自己的。
他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温和笑道:“境界不同,看东西就有很大出入,一切缘心。你呢,就是缺乏一点看透本质的空性,所以才会陷入偏执。”
俟玄皱了皱眉:“你说话总是这么费解。”
青衣男子也不回答,整理一下广袖,便吹奏起手中的玉笛。
笛声抑扬顿挫,中正平和,一瞬间,好似山林都有了生机,配合着山中鸟兽虫鸣,竟然有一种神奇的协奏感。
一曲终了,男子回头浅笑:“我算出时至今日,此笛终不能为我所镇压,不过幸好,又找到了能承此业的人。”
俟玄皱了皱眉:“师父,桎音不是只有你能制住吗?”
男子笑容加深:“原来我总是说你不能增一分释然,总是陷入偏执却不肯退步,还曾因此后悔将叶家托付与你。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已经改变了。”
“师父?”
“然而你毕竟和我不同,我从来不想介乎什么事里面,不想有偏执,也不想有牵绊,只想逍遥自在的度过每一天。”男子望着山下,无奈笑道,“可惜造化弄人啊。”
俟玄忽然觉得他离那青衣男子已经很远了,而且距离还在不断增加。他愣了一下,想要朝那边去,却发现他们之间越来越远。
“你不应该逗留在此处,早日回去吧。”男子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身形隐没不见了。
俟玄忽然就回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他跟着叶铃兰进入了幻境,叶铃兰决心要冲出幻境……再然后,浓雾过来,就看到了已故的故人。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了。
叶云玄,自己都不能做到释然,又怎么能教化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