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很多事情如果换一个受众，结果就会完全不同。如果与维克多结下杀子之仇的不是贫民窟的帮派领袖弗莱迪，而是一个普通的，能力差不多的佣兵头领，那即使他本人有什么想法，他的手下也不一定会跟上，更不用说再叫上更多的人了。
但贫民窟的人不同。在这个冬天最为严寒的时节过去之后，他们已经不再如同普通人那样对无尽森林充满恐惧了。那里曾经是他们捡柴火的地方，是他们用生命换取明天的地方。
当活着是一种福利的时候，人们无所畏惧。
对索兰特来说，活着并非福利，所以他和他的同伴——或者说下属们正在头疼。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取消行动。”克拉苏说，“如果一定要面对这些人的攻击，城堡要好过无尽森林。”
“完全不用担心！”迪奥大声说，“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
阿尔就冷静许多：“他们有弩。”
于是大家都沉默下来，思索着——弩是不会和你讲战技的。
“我还有二十个第纳尔。”维克多说，“索兰特，你还有多少存款？不如雇些佣兵保护我们。”
“佣兵？艾诺镇的佣兵靠不住。”索兰特冷笑道，“北方的佣兵都靠不住，他们从来不会做必死的任务。除非是十二国贵族的子嗣，那些家伙虽然……但是信誉绝对没话讲。”
“十二国贵族？”维克多想了想，在记忆深处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他曾经在博尔多镇的酒馆里听说过一个故事，就是关于北地中海十二国彼此间仿佛永无止尽的纷争的。因为出场人物太多，线索太乱，并且发生的地域太过遥远，英雄人物不突出……总之，维克多能记得的，就是“北地中海十二国”这个名词本身了。
“那他们要多少钱？”维克多问道。
“有多有少。多的可以破百，少的可以免费。关键问题在于，很难找。”索兰特摇头，“就算十二国的贵族头衔不值钱，散布到整个北方边境，也就不多了。艾诺镇本身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这么说吧，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十二国贵族后裔，那就是迪尔真的与我们同在了。”
那这一条路就算是被堵死了。一屋子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那么担忧。”克拉苏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仔细想一想，我们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男爵大人对于艾诺镇的贫民窟的描述没有太大错误的话，我们的对手即使再多，那也只不过是一群比普通人还要更差一些的弱者。”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继续说。”维克多若有所思地示意。
“什么样的人才会留在贫民窟里？如果是在佛罗伦蒂诺这样的内地城市也有贫民窟的话，或许还可能有不得志的人混在里面。但这里是哪儿？外边就是无尽森林。”克拉苏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些，透着略带兴奋的光芒，“他们不需要任何路费，也不需要去辛苦攒钱才能购买最基本的武器。出城就能杀敌，每年都能捡到大量的废弃武器。甚至于攻城的怪物在破城后第一个就会找到他们头上，这些人没有理由不为自己的生命考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依旧住在贫民窟里，即使困顿到连死都不怕，敢和任何人拼命，也没法搬出来，作为一个正常的镇民生活。这意味着什么？”
维克多点点头：“我明白了。”
“而且，就算是弩，也得有力气拉开。”克拉苏欠身道，“我们的对手即使人手一柄弩，也不可能发挥军队的实力。”
“所以我们要对付的，其实只是一百个虚弱的人而已。”维克多沉吟道，“一百个虚弱的人……一百个……”
大家都将视线转向维克多。这位同样传奇的骑士似乎有办法的样子。
“一百个对手，无尽森林。”维克多扭头看向索兰特，“索兰特，你进过无尽森林么？”
“有过几次，跟着很多人一起进去的，不过只是踏进森林而已，并没有深入。”索兰特回答，“那时候的森林随时都会有怪物从暗处冲出来夺取你的性命。”
“现在没有了。”维克多说，“那森林里的环境，和普通的树林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我不知道……”索兰特回忆了一下，犹豫着说，“应该，大概是一样的吧？很多树，还有草丛，灌木，厚厚的腐叶……没有活物。嗯，大概就是没有活物这一点上比较古怪吧。”
“这种古怪完全不是问题。”维克多露出了笑容，“我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森林不是适合大军团作战的地方。”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有些愣了——维克多的父亲？那不是一个老猎人吗？
“他过去是德拉王国的弓箭手。”维克多注意到众人脸上的诧异，解释道，“这也是他过去的长官对他说的。”
见大家都明白了，维克多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在森林里，不是靠着人多就能打胜仗的，除非你的人多到跟兽潮爆发的数量一样。索兰特和我的实力大家都知道，阿尔和迪奥也都是出色的战士。我们四个人往森林里一躲，除非是有经验的猎人，不然很难找到踪迹。”
几个人的脸上都有恍然之色。
“一百个人，如果事先有所准备，经验足够丰富，完全可以封锁住我们所有可能逃匿的路线。”维克多想起了在博尔多镇山林中的往事，摇了摇头，“但他们不是。”
克拉苏点头接过话头，说：“我大致明白了。那就以男爵大人和他的侍从，外加维克多大人作为出征的主力，在野外解决掉那些贫民窟的家伙。这也是种解决麻烦的方法，而且还能永绝后患。到时候可以解释为遭遇怪物的袭击，这些家伙抛下主人逃跑，甚至企图乘乱袭击两位大人。这在历史上有过很多先例，没有问题。至于我和兰斯，既然城堡里已经没有了贫民窟的人，那我们可以以保卫城堡安全为理由，雇佣一批佣兵。同时控制住那个莱纳特。事到如今，这个人也不能留下去。历史上有很多因为心软而失败的例子，我们不能重演这种悲剧。”
“我同意。”索兰特缓缓点头，“如果只是防卫城堡的话，佣兵们的信誉还是值得信赖的。”
“兰斯，你来负责雇佣兵的事务，顺便熟悉一下艾诺镇的情况。”维克多当机立断，开始安排各人的工作，“迪奥，阿尔，你们不用做什么准备，一切照常，不要让他们看出有什么不对。克拉苏，我们不在城堡的这段时间，一切由你负责。”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越权办事，索兰特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索兰特站起身，仿佛拍板一样说：“就按维克多骑士说的办，嗯，两天后开拔吧。”
维克多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啧了一声，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和他们一起进森林的，那怎么样才能脱离他们的队伍呢？”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在他们动手之前离开，一切白做；在他们动手之后，能不能离开就很难说了。
“不必拘泥于道德与仁义。”克拉苏低下头，声音少有地透着阴沉，“历史无数次证明，只有活下来的，才是正确的。”
“这……”索兰特有些犹豫，“如果传出去……”
维克多看了索兰特一眼，又望向克拉苏，只见红袍学者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维克多皱了皱眉头，知道这是让自己开口。虽然对克拉苏的行为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回过头，盯住索兰特的眼睛：“无论传出去的是什么样的消息，也不会比我们被杀死之后传出去的消息更加糟糕。”
索兰特的脸抽搐了一下。许久，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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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迪尔真的常伴这群人的左右。
这一天的下午，兰斯出发去往艾诺镇上，其他人各做各的工作。城堡里的卫兵们无心站岗，一个个无精打采，仿佛是在养精蓄锐。当太阳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时，远远地走来一个裹着白色外袍的身影。那身影顺着土路而来，一路行至奥兰多堡的城下。
“什么人？”见对方只是孤身一人，倚靠在城门边上的士兵也就懒得起身，只是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那身影除下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盘在脑后的火红的头发。瘦削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望向那名说话的士兵，眼神中隐约闪过坚定的光芒。
“我要见此地的男爵。”女子清亮的声音，“我对他的任务很感兴趣。”
女子的背后背着一卷比她人还要高的布条，不知是长枪还是别的什么。说话时，她伸手从背后取下了这个物件，杵在地上。对着那两个睁大了眼睛却毫无反应的士兵继续说道：“勃兰登公国治下，奥特兰特城伯爵领主次女，瓦格良家族的艾丽莎.蒂娜前来拜访，请转告齐柏林男爵阁下。我是来加入他讨伐深渊怪物的队伍的。”
说完，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面色沉静，默默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