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已过四五日,缘雪每日无事便在府中闲逛,几天下来整座府中的人事物都已然熟识,因为自己性子柔和宽善,所有下人都极为喜欢这个见面不久的小姐。再加上缘雪聪颖灵慧,什么事都一点就通,王管家有时遇到什么麻烦的问题也来找她询问。
清晨才梳洗用过早饭后就接到行军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上面说大军已经驻扎在城外百里处,只待明日整军进城参拜封赏。
缘雪看着信眼眶微润,是啊,久别不见的父亲明日就能重逢。自小没有娘亲的疼爱,极是羡慕别家的孩子可以倚靠在娘亲温柔的怀抱中撒娇,但好在还有爹爹无微不至的呵护,因此缘雪对父亲的感情非常浓厚,一想到再有一个日夜就可以再见到那个宽和温厚的爽朗笑声心中不觉激动。
涟漪在旁边跟着开心:“老爷明日就能见到啦,小姐,你说老爷出征这么久必定是劳累万分,咱们得把府里好好收拾一下,这样老爷回来也能舒舒服服的休息一下啦!”说完便吩咐下去。
一时府中忙碌起来,缘雪因为身份也不能做太多杂事,一时间竟闲的有些无聊,只在房中闲闲的翻看诗册,涟漪见状提议到不如再去潋翠楼见见灵夕姑娘,有人谈话聊天也是好的,缘雪听后想到那幅没有完成的画和画中隐于雪中的人便立时同意了。
换了男装信步出门,径直向市中走去。
正值当午,潋翠楼生意依旧的好,小厮忙着招呼进进出出的客人,赔笑讨好间竟挣了不少的赏银,这时看到缘雪走至门前连忙机灵的讨好道:“莫公子您可是来了!自从您一幅诗画请出咱们灵夕姑娘这些日子潋翠楼都是在谈论您的高深才学,来来来,快请进,灵夕姑娘也已经久等……”
涟漪陪着缘雪进门,顺手赏了小厮一块碎银,“我们公子的才学自然让人敬仰,你快去通禀灵夕姑娘,就说我们公子又来听她的琴艺了,让她好好招待,快去吧!”小厮接过碎银嘴角笑的合不拢,连忙向内吆喝着:“莫公子到,快吩咐灵夕姑娘迎客!”
才踏进厅内便有陌生面孔抱拳俯礼道:“莫公子画技让再下佩服,佩服……”缘雪一边莫名的虚还着礼,一边有些不解的看着涟漪,涟漪这时倒是聪明伶俐的说道:“公子,看来你的才学已经在这个潋翠楼传开了,我看啊,不出几****的名声就能传遍整个京都啦!”
缘雪微微摇头,“只怕太过高调也会招来麻烦……”
还未说完就听到艳娘媚声传来:“莫公子可是有几日没到咱们潋翠楼了,要说我们灵夕可从未对什么人特别期盼过,次从莫公子走后这灵夕可真是魂不守舍了,莫公子今日说什么也得多待上一阵子啊!”说完忙推着缘雪上楼。
再次踏进清雅别致的小室,灵夕已然端坐在琴旁,见缘雪进门对着她微微点头示意便起手抚琴。
桌上已经泡好的香茶正徐徐散发热气,花香盈满。
缘雪静静的坐下品茶听曲。
婉转琴音悠扬缠绵,初时曲调平缓流畅,仿若少女溪间浣纱,姿态秀丽妖娆。忽而琴弦一滑,音色转为急促缠绵,似是少女低吟浅唱心中对情郎的绵绵情意,情深且羞涩。玉指弦上翻飞,轮番几次拨弦,让人听去心中一颤,似乎看到相爱相依的情侣分别时的离愁哀绪,泪沾满襟。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一曲终了,缘雪初听只觉的曲调清雅淡然,可越到后面越听出了曲中的淡淡哀伤,不免心中一叹,如此细腻的情感这样细细的藏入曲中,谱曲之人该是如何的伤心人。
灵夕静静起身看着缘雪:“莫公子可是听出这曲中的意思?”
缘雪凝眉:“落花人独立,微雨**。谱曲之人必定是个伤心人。”
灵夕默默点头:“不错,是伤过心,伤透心的。”一手轻轻端起茶壶将杯中填满新茶,“那莫公子如何看这个伤心人呢?”
“虽然不知此人经历了怎样的事,但免不了与情有关,心想必已被情折磨许久了,为何不能放淡看开一点呢?灵夕姑娘,有些事既然不能如心所愿,不如不想,任他在心里就是,只要不去触碰这层思念,心必然不会被折磨。”几句话点透了曲中的愁死,也触动了谱曲人的心念,莫缘雪说完端杯饮茶,眼神却淡静的看着对面的人。
“莫公子果然好心思,只听曲便知道谱曲人是我,看来灵夕在公子面前隐藏不了什么了。”灵夕突然笑意盈盈的看着缘雪转而说,“若说隐藏嘛……灵夕当真不如公子了,不,确切的说是,莫姑娘。”
缘雪听到灵夕突然识破自己女子身份不免微微吃惊转而笑着说道:“灵夕姑娘心思也是玲珑的,这么快就看出来我的女儿身份,看来我们都是藏不住的啊!”
灵夕看着缘雪道:“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莫姑娘气度优雅,倒也真是当作满腹才学的翩翩公子,不过听到姑娘对灵夕挂在墙上的画的点评灵夕断定莫姑娘一定是心思剔透的女儿家。”顿了顿眼睛看着墙上的画卷喃喃说道:“男人都是一样的,傲慢自大唯我独存,这幅画男子看去只会看到青松苍俊挺拔却看不到背后的缠绵情意,更加看不到一个女子的伤心决绝,因为他们体会不到。”
缘雪默默凝视画卷,白雪覆平原,盖得住原上荒草,却盖不住一颗哀绝凄婉的心。
两人倾谈许久,不知不觉已经近傍晚,潋翠楼的红灯依旧点上,亮起一片妩媚招摇的光。
潋翠楼下艳娘来来去去的忙着招呼客人,波光媚然如艳丽的蝶一般在从中流连。刚刚吩咐了小厮将酒菜端到楼上,抬头看了看二楼灵夕房中点亮的灯光,不由心中一喜,这个灵夕真是让人喜欢,只不过几句诗就能引得男人趋之若鹜,见不到人却愿意一掷千金,这几天才接了两个客人,但一个是堂堂六皇子,一个虽然不知底细,但看穿着样貌也一定不是寻常人,说不定楼上这个的身份也不容小觑啊!
想到这不由想起六皇子,都已经一个月没来了,难道如此倾城的灵夕在六皇子眼中也不过尔尔?艳娘不由叹气,女人啊,流落到这个地方也由不得人看不进眼去了。
这时听到门外小厮声音突然大起来,带着几分惧怕和讨好,“六爷!您可来啦!快里面请,里面请。”
艳娘突然转身向外看去。
紫色锦缎衣袍,金线滚边马靴,显示着来人不凡的身份。
艳娘忙迎上去躬身福礼,谄媚的笑道:“六爷!您可来啦!您大驾光临可真是让咱们潋翠楼蓬荜生辉啊!”
这个六爷便是堂堂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的生母是已殁的静德皇后,静德皇后未嫁入宫中时便与皇帝认识,倒也说得上是青梅竹马,加上自身性格宽厚婉约,很是得皇帝恩宠,可惜也是红颜易损,生下六皇子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了,为此皇帝伤心许久,对这个深爱女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也相对更宠爱一些。因此六皇子从小娇生惯养免不了脾气倔强桀骜些,宫中人都很怕他,生怕一不留神惹上这个难缠的主。
艳娘也是一样,见六皇子驾到忙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生怕一个不注意惹上这个混世魔王。
六皇子扬眉:“灵夕呢?”
艳娘此刻突然想起灵夕已经有客,但是六皇子有不敢得罪,索性心一横将烂摊子甩给楼上那位主算了!心下一定支支吾吾的回道:“这个,这个灵夕她……呃……殿下,灵夕她……她有客……”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六皇子脸上的表情。
“有客?”六皇子显然不相信除了自己还有人能有如此才学如此身份能让灵夕屈身相迎。“什么人?”
“这……身份倒是不知,只知是莫家少爷……”艳娘冷汗直冒。
“莫家……哼!京城那么多姓莫的我哪知道是哪个莫家!你快去叫他走,灵夕已经服侍过本皇子怎么可以再委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说完不看艳娘一眼抬腿上楼。
艳娘这时也急了,一边是个不知身份贵重的莫公子,一边是死都不能得罪的六爷,这回只能狠狠心先把莫公子得罪了,毕竟无论什么人都打不过堂堂皇子殿下。
想完急忙跟上去拦下六皇子,可惜还没跟上就看到六皇子已经到了灵夕房前,准备提脚踹门了,这时艳娘咬咬牙大声道:“六爷,您不能……灵夕!快出来迎接六爷!!”
房内灵夕和缘雪正喝茶谈心,聊了这么久两人已经不自觉的以姐妹相称,一个妩媚婉约,一个清雅玲珑,都是才貌两双全的女子,此时一见不免为对方的才学见解折服,谈笑间竟觉心思志向一致不免微微惊叹。
缘雪举杯代酒敬道:“灵夕姐姐果然是才思细敏的人,今天缘雪能够有幸与姐姐相识真是一生快事!”
灵夕温婉笑着:“缘雪妹妹才真是让人折服,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豪爽气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这样看着也不输他们男儿。”
缘雪脸微微一红,“不过是女扮男装好玩罢,到让姐姐看笑了!”
两人正笑说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很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艳娘焦急的呼声传来,还没反映到发生什么事就听到门“砰!”的一声被踢开,站在门口的涟漪生气的喊着:“喂!你谁啊!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没看到灵夕姑娘有客嘛!喂!!!里面不许进的!……喂!”
灵夕突然站起来,缘雪莫名的看着从屏风后面忽然闯进来一个男子,这时正气急败坏的瞪着自己。
“六皇子殿下!”灵夕突然对着进来的人吃惊的说道。
缘雪这时仔细打量满面怒火的来者。
看上去倒是挺英俊不凡的,眉宇间虽然盛怒但丝毫不掩皇家气度,凤眼微扬,盛气凌然的样子,如果不是在生气的情况下看去倒真是个能迷倒一大群小家姑娘的俊俏模子。
这时艳娘也进来了,有些歉意又有些惧怕的对缘雪说道:“这……莫公子,灵夕姑娘现在要服侍六皇子,莫公子要不您点别的姑娘……还是要不您改日再来?”
“改日?!”六皇子微微扬眉,上下打量了缘雪一番“哼,就凭你?!告诉你,灵夕是本皇子的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我的人!现在趁本皇子心情好,不然你脖子上的脑袋也保不住!赶紧给我滚出去,以后不许再接近灵夕!”
缘雪本来听说是六皇子也有点担心,这时听到他轻蔑自己不免心中不快,微微瞥了一眼,竟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手指轻轻端起茶杯静静的饮茶。
六皇子看到她竟然无视自己,更加生气,手掌一拍桌面,茶具竟受不住力震得飞起来,“喂!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小子胆子还真大!敢无视本皇子!”
灵夕这时看不下去忙搀住六皇子,柔声劝道:“六爷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他平民百姓过不去呢?您先消消气,待灵夕劝劝莫公子。”说完走到缘雪身边低声说道:“这个六皇子可不能得罪,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若真是出了事那我可成罪人了!”
涟漪看到刚才骂的人竟然是个皇子也不免后怕,忙快步走到小姐旁边也劝着:“公子,这个六皇子咱不能得罪。”
缘雪看着两人突然微微一笑,小声说道:“不过是个仗着父亲宠爱就无法无天的小孩子,我自有分寸,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看着六皇子道:“六殿下,您难道不知道这行行都有各自的规矩么?虽然潋翠楼是烟花之地,但怎么说都有自己的规矩,若是客人点的姑娘在迎客那要么换人要么就得等,向来没有赶人的道理。殿下这样大闹潋翠楼想必现在已经传出去了,堂堂皇子殿下竟然屈身青烟柳翠之地这说出去可真是丢了皇室脸面了,殿下您说呢?”
一通话下来竟然堵得六皇子面赤耳红。想想也是,自己到这种花柳之地本来已经不太好了,虽然这个潋翠楼在外面讲是个正当地方,但自己降低身份这样闹场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一定免不了一通训斥,但是若这样就灿灿而回未免也太丢自己皇子身份了!今天怎么也得给这个臭小子一通教训不可!
“你好大的胆子!敢训斥本皇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六皇子心一横索性就豁出去了,闹就闹吧,今天不把这个臭小子揍一顿怎么也不解气。说罢一拳竟朝着缘雪挥去!
缘雪突然侧头一闪,身子翩然一转,竟躲了过去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手中还稳稳的那住茶杯,这时悠然的举杯喝了口茶,无视六皇子慢慢的说着:“堂堂皇子不会就这点功夫吧……”
六皇子没想到对方竟然闪开,心中更气,翻身踢去。
缘雪突然将杯子一甩回身闪了开去,“只有这些么?”眼眸微挑,不耐烦的说道。
六皇子突然转手从随从手里抽出剑,举手向缘雪刺去。
这时灵夕突然惊叫,挡在缘雪身前:“六殿下手下留情!”
六皇子忙收力,将剑放下,“灵夕!你竟然帮着他!”
灵夕突然跪下凝望这六皇子,:“殿下,灵夕不是帮着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受伤,请殿下看在灵夕的份上绕过莫公子吧!”
六皇子瞪着缘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灵夕突然收剑道:“哼,看在灵夕的份上就饶了你,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有你好看的!“说完转身出门。
艳娘也吓坏了,不看灵夕一眼,忙赔笑跟出去。
缘雪连忙搀起灵夕:“姐姐你不要命了!万一六皇子没收住剑可怎么办?!”
灵夕默默摇头说道:“难得碰上个知心的妹妹,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有事啊!”
缘雪眼眶有些湿润:“谢谢你,缘雪能交如此姐妹,感谢上苍了!”
灵夕默默摇头:“好了,你快回去吧,这段时间就不要来了,等六皇子气消了,改日我们姐妹再聚,到时我就把画中的故事告诉你。”
缘雪听后点点头:“灵夕姐姐你也小心,看样子六皇子对你到挺上心,那我就先回去了,过段时间再请姐姐府中一聚。”说完带着涟漪离去。
灵夕看着缘雪离开的背影默默叹道:“上心?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有人会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