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笑颜如花，衬着花灯和暗夜纯净若初开的莲，吐出的气息太大，吹破了一个一个的泡泡，气息卷着小小花灯不停的摇晃，我将手掌合上，里面细细密密的红沙像是茉莉粉，轻若无物，清香四溢。
身侧的颜色纷叠，鲜艳的红，彻底的黑，白的灯，紫的幔，火树银花不夜天。
耳边的人声如潮流涌动，桶掉的蜂巢一般，嗡嗡的闹着，我闭上眼调动真气，还是无法捕捉到隐匿在其中细微的气流变化，忽的远处传来“啵”的一声，像泡泡忽然破碎的声音，又像灯火深处飞蛾扑到灯上再弹起来的动静，极细极微，擦过人身侧，穑波的颈边，带起的细风扬起了小女孩的头发，我在掌中集了一团真气，在它逼到近前的瞬间将那阵风挡了下来。
睁眼一看，竟然是一根冰针，被真气所融，迅速的划开，水珠滚着，正巧冲开了我掌心残留的红色粉末，迅速四散开来，淅淅沥沥冲成了一个“不”字。不可求思……
好精妙的心思，竟然连我用哪只手来挡针都算到了！
望着手中的鲜红湿润，我心里冰凉更甚，仿佛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身甚至是心里的念头，都被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所收，朱红的面具下墨色迅速的晕开，一分月光三分杀意，其余的如渺然不见底的深潭。
朱雀吗……
昨晚他就是在吟完这句诗之后下的杀手，敌在暗我在明，绝对不能再被动的等下去，我目光四处搜寻，看到远方一座刚搭起来的高台，依在山边，几乎能俯瞰整个罗浮寨，上面用银色的纱和竹片装饰成碧绿的莲叶样，三条长约二十米，宽半米的红色丝幔一头系在高台上，一头拴了金铃坠着，风吹动也只能带起纱幔鼓舞，不至飘扬无状。
我跟穑波打了招呼，说是要去那台上看看，在他出手阻拦之前，先持了旁边一个摊位上卖字人用的笔中最大号的狼毫，一跃纵上了旁边的大树，才扶着枝干站稳，只见远处一朵烟花炸开，巨大的层层叠叠的莲花在空中绽放，千点万点火光中间，忽的一声鸟儿清啸，红色的身影闪过，往下掉的火光被冲散，活生生的冲成了一个“可”字。
只是一瞬，那字就暗去了，接二连三的烟火重新炸开。
我咬一咬牙，放开树枝跃到对面的树上，树叶簌簌直响，幸亏被天上烟花的响声盖过，也无人在意我脚下散落的树叶，所有人都盯着半空中的烟火，热闹的议论着望舒莲就要开放的时间。
仗着在溪毒山的瀑布下跳跃的经验，经过这些树一直跳到高台上并不难，瞬息之间，我已经跃到了莲花池前，池边银灯照耀，池水碧绿，满池子都是合拢的花苞，全是望舒莲，一年只开一度，一度只有一夜……莲花池中间的高楼从水中起，稳稳的伫立着，布幔飘飞，就是反击最好的地方。
我撕下一块衣料，一边系在笔端，将笔送到水里蘸满水，一跃过了半池，勉强抓住池中高楼上一边的红幔，金铃被扯得叮当直响，我赤足踏在竹楼上，接力站稳，运力于足底，迅速的从上滑到下，手中狼毫大笔跟着往红布幔上飞舞而过，写到一半没了水，便又将笔掷入池内，拉住系在笔端的衣料收回来，一直写到幔底才将“雄雉于飞，泄泄其羽。”八个字写完，察觉脚边微微痒，一只鲜红的鲤鱼游在水中，尾巴轻轻扫着我的足底，留下些微的水痕，竟然有些水沫久留足上，赫然是个“求”字。
只差最后一字他就要写完，我咬一咬牙，纵身再次跃上高台，笔端从上往下扫，快速的写完“百尔君子，不知德行。”
便怀揣狼毫，翻身跃上的高台，拔出长生斧，足底才站稳，只听耳边一声长笑，漫漫然，懒散中带点疏狂，似是击掌：“好……好一句……雄雉于飞。”
竹楼上红幔鼓舞，水痕还未彻底干去，“雄雉”二字被我浓墨重彩，写得极深，别的字都隐了，那两字的水痕也久久的消不去。
我站在竹楼顶端，稳住呼吸，手握着长生斧，然而过了许久，四周除了不时炸开的烟花传响声以外，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水面彻底静了下来，理应被我激怒的朱雀却久久没有写下最后一个“思”字。
我正诧异间，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持瑶，闹够了么，还不下来。”
循着声音看去，大司命正站在莲花池边一个临水最近的凉亭里，白衣隐翳在亭下的阴影中，只隐约看到斑驳白袍，吸入月色一般流淌着无声光华，霎是惹眼。
我忙从竹楼顶上跃下来，拉着红幔稍微接力，跳到亭里，一眼看到族长也在，亭下铺着凉席，中间放着一个矮桌子，上面摆着几样果子一瓶酒，两人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族长一看到我便大笑了一声，说：“阁下的徒儿真是不凡，刚才在神亭上写的是什么……倒像是中州的诗文？”
我才知道那原来是接神用的神亭，脸上一阵微微发烫：“以前在中州住过……”
大司命的手似是安抚一般的在我头顶轻轻停了片刻，便转身对他道：“徒儿顽劣，让族长见笑了。”说完重新走到他身侧的位置坐下，端起酒盏，与他的轻轻一碰，仰头饮尽。
族长面有喜色：“请。”便又亲自持壶斟酒，一面对我说道：“红莲会立刻就要开始，这儿是观景最好的地方，一会儿碧儿和兔崽子都要过来，你不要去别处玩耍，就在亭里等他们吧。”
我应了一声，看大司命放下酒杯，转过头对着我点了点头，便放下心来，悄悄收了长生斧，别到腰后，就着凉亭地下铺的席子坐下。
地上铺的是菡苰竹编的席子，青里透白，一片脚趾一般宽，上面有被虫噬的红色纹路，锦绣图画一样，整个席子上的红痕拼作了一张巨大的凤鸟展翅图，我坐的地方正好在凤尾，不由得伸出手去触碰上面的纹路，竹席冰凉，倒映着竹亭顶上挂着的灯笼红光。
暗暗的想，或许刚才那人是看到大司命也在所以才没有出手……朱雀是不是就是将天帝如意珠嫁祸给我的那个……朱雀苏公子？
我脑中盘旋这这桩事，忽看到脚上还残留的鲤鱼鳞片，便坐在亭边重新将脚伸入池内洗干净，池子里鲤鱼倒是不怕人，一会儿就来一个，吸得脚尖酥酥的痒，足尖不注意踢到一朵紧紧闭合的花苞，那苞便忽然炸开来，层层叠叠的火红色花瓣舒展开，婉转聘婷，衬着碧绿的叶，正是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色莲花。
看着这花一瞬间绽放，我不由自主的屏了呼吸，下意识转头看去，大司命也盯着莲花池，些微的风扬起发丝，双眸微眯，宁静如水的眸光倒映着水光莲影，正看得入神。
一边族长放下杯子叹了一句：“今年的望舒开的真晚。”
红莲开得很快，就像是有人将一点点火苗投了下来，不一会儿火焰便燎了原，第一朵开了，一朵接着一朵，火红色腾起在夜幕中，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将整池水都染成了一片撩人的碧绿鲜红，红色和被灯火熏作淡黄色的夜幕很是相称，一颗颗浑圆的露珠，在莲叶之间熠熠生辉，水曳花娇，美得盛气凌人。
池边的人渐渐躲起来，不一会儿穑波和槃碧也架着船来了，小舟穿过莲花池，穑波先跳了上来，跟他爹行完礼之后便拿着两个果子，坐到我身边，递了一个到我的手里；“你怎么先过来了？”我接过果子啃了一口，想了想道：“刚才听人说花已经开了，就想先赶过来……”
那边槃碧朝我这里看了一眼，便走到族长那边坐下。
族长说了一句；“碧儿，你手脚弱，不要唐突了贵客。”忍不住转过头，正看见槃碧缓缓摇了摇头，手中拎着酒壶，缓缓将酒液注入了大司命的杯子里。
穑波见我转头也跟着转，见这情景怔了怔，又转了回去。
熟悉的红晕又在槃碧的脸上出现，她细细梳过的头发此时垂在脸侧肩颈，被她用手轻轻撩了上去……我忍不住目光稍转，去看大司命的反应，却见他端着酒，看似在饮，目光却跃过杯沿，似笑非笑的投到我的脸上，陡然有种被人窥穿的狼狈感，我转过头，察觉心口因他刚才的那抹似有似无的笑跳得乱了拍子。
不由自主的抓紧席子，拿脚轻轻去踢着不远处的一蓬莲叶，正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到池边响起一阵喧哗，穑波拉着我袖子晃道：“莲花仙人要出来了。”
槃碧轻轻出声纠正：“是神，不是仙。”
眼见中间一朵最大的莲花苞就要绽放，我略期待的注视着花苞中间，想起在九重天的时候紫姑曾说过，神也分天神人神和鬼神，却不知道就要要出来望舒神是什么神仙。
穑波忽然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我看着发怔：“这是……？”穑波道：“把你一个愿望写到这张纸上，在神仙出来之前随便放到一朵莲花花心里，他就会替你实现愿望，快点。”
我将信将疑的接过纸，只听背后槃碧笑着说：“阿弟，都跟你说过几次了……那个是不准的。”声音清透婉转，和寻常的沙哑判若两人。
“我外婆跟我说是准的。”穑波坚持道。
眼见他已经写好，我抓着笔，沉思了一下，在纸片上写下“愿登天成神”五个字，停了停，看着还有半截空白，确认了一下旁边没人在看我写，便又在下面快速加了“不负他望”然后迅速折好，在穑波之前抛入了一朵红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