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呼过耳,两侧树影宫殿倒掠,幻彩纷飞,路人甲提着凿齿御风飞行,也丝毫不觉费力,司弈衣袂飘飘,眼神冰冷,心中却是焦急恼怒。行了不到一刻钟,三人飘然落地。抬眼望去,数丈之外一座宫殿森然而立,晦暗如漆,阴冷潮湿,两侧数百士兵目不斜视,冰冷月光之下,愈发阴森可怖,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瞧见凿齿前来,忙有侍卫头领前来迎驾,恭敬叩首。路人甲使了个眼色,凿齿只觉心神一颤,摆手道:“乌德,把纯狐国主和那个女子带过来,孤有要事。”乌德狐疑地瞥了眼分立于凿齿身旁的两个少年,司弈双眼一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低头应诺去了。
三人在畴华之野之外站立片刻,便有四个侍卫押解着纯狐嫄娥与庆昭缓缓行来。纯狐嫄娥臻首微抬,美目瞧见傲然挺拔的司弈,娇躯微颤,泪珠儿瞬间溢满眼眶,惊惶、失措、骇异之情刹那消散,与平素从容姿态迥异,芳心剧烈颤动,只觉但有眼前这男子在,纵使天塌了下来,她也夷然不惧。
透过轻纱,庆昭瞧见路人甲淡雅洒脱模样,恍如隔世,晕生双颊之间,竟有些哽咽。
路人甲与司弈相互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重生的喜悦,不及两人靠近,将凿齿高大身躯随手抛起,重重落在地上,蓦地纵声长啸,射日神弓幻彩流离,红芒一闪,穷奇兽嗷唔嘶鸣,现于当地,纵身飞掠,将两女子分拥怀中,踏波凌空,跃于穷奇兽背上,哈哈大笑声中,穷奇仰天嘶鸣,巨翼招展,冲天而起。
“国主!”乌德悚然一惊,忙大步上前将狼狈不堪的凿齿扶起。凿齿只觉浑身骨架似被摔碎一般,疼痛难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瞥眼瞧去,路人甲四人已驾着穷奇兽冲天而起,恼怒羞惭,恨意无限,大手一挥,咬牙道:“弓箭手,给孤射!”
“簌簌”弓弦拉动,万千箭翎离地而起,在冷月当空之下,划出美妙无比的弧线,幻彩纷乱,凌厉急速朝穷奇兽射去。穷奇嗷唔怒吼,身影如电,盘旋飞翔,身后箭矢气力不足,纷纷掉落在地。
司弈冷冷瞧着咬牙切齿愤然而立的凿齿,一字一句道:“找死!”狂吼声中,射日神弓张如满月,凝气为箭,强光闪耀,一道利箭离弦而去,破空之声“呲呲”传来,如蛟龙怒舞,雷电交错,倏地穿过万千箭雨,精准无比地朝凿齿射去。
“轰隆隆!”白芒大炽,幻彩四溢,一声惨叫传来,畴华之野登时大乱:“国主,国主死了!”
纯狐嫄娥凝眸望去,凿齿双目圆睁,口溢鲜血,胸前血肉模糊,一支气箭兀自插在他心脏之上,嗡嗡震动,“啪”地一声,波光碎荡,气箭陡然消失,凿齿胸前血洞愈加可怖,花容失色,忙撇过臻首不敢再看。怔忡片刻,泪珠儿溢满眼眶,泣声道:“母后,不死国大仇,今日终于得报了!”神情凄婉,美目蕴泪,却是说不出的快意。
路人甲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说话,忽觉心脉之处如断源之水,浑身气力全无,面色苍白如纸,痛如刀绞,神识念力涣散,“啊”地一声闷哼,仰天直直摔倒!
司弈大惊,眼疾手快,忙将路人甲扶起,瞧见他昏迷不醒,心中陡然一沉,方知此乃后患,登时冷汗涔涔。路人甲在密室之中,心脉被冷月仙子施以七彩迷离蛊植入,宛如行尸走肉,危急之下,司弈不得以将七彩迷离虫震碎,虽将路人甲神识唤醒,但他心脉遭受重创,后患无穷。方才擒桑仓矢、救纯狐嫄娥与庆昭之时,路人甲只以顽强意念支撑,此刻四人已脱离险境,再也支撑不住,心脉伤势登时如决堤江水,滔滔涌来。
庆昭花容失色,失声道:“大弈,小甲哥哥他,他怎么啦?”司弈面露愧色,将方才发生之事细细讲来。
庆昭娇躯如遭电击,一时之间怔然木立,脑中轰然回荡“小甲哥哥心脉遭受重创,小甲哥哥心脉遭受重创......”泪珠儿瞬间溢满眼眸,一把推开司弈,将路人甲紧紧拥入怀中,恨恨地叫道:“司弈,你身为习武之人,难道不知心脉为何物么?一旦,一旦心脉碎裂,便是大罗神仙都,都救不了啦!”司弈何尝不知?看见庆昭状若痴狂的模样,颓然长叹不语。
庆昭将路人甲紧紧抱住,仿佛是怕谁将他抢了去,感受着路人甲身躯热气渐散,渐转冰凉,妙目之中闪过惊慌之色,手足无措,鼻尖一酸,泪珠儿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哗掉落,芳心迷茫慌乱,悲楚欲绝,纤手抚摸着路人甲英俊面颊,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
司弈心中惭愧,轻声道:“庆昭,百里医仙医术出神入化,我们,我们不妨去少咸山一试,如何?”
“少咸山?”庆昭格格娇笑声中,泪珠儿纷如雨下,冷月之下,更显凄凉,“畴华国在西南之地,少咸山在东北之地,相隔两万余里,你认为小甲哥哥的伤势还能支撑多久?”抹了一把泪珠儿,哂然轻笑道:“司弈,我小甲哥哥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竟这般残害于他?”司弈闻言大怒,浓眉一挑,但看见路人甲昏迷不醒,庆昭悲楚欲绝模样,满腔怒气化作乌有,颓然瘫倒。
庆昭咯咯轻笑声中,潸然泪下,缓缓将路人甲抱起,柔声道:“小甲哥哥,庆昭带你去找父王,好么?让他老人家遍请天下巫医,将你救治,可好?”语声哽咽,泪雨纷飞,“若你不治,一定要等着庆昭,无论天涯海角,末路穷途,庆昭都陪着你,这样你就不会感觉到孤单啦!”微风吹来,撩动两人衣袖窸窣声响,白衣飘飘声中,庆昭怀中紧紧抱着路人甲,站立于穷奇背上,瞥见千丈之遥的地面,轻轻一笑,蓦地纵身飞跃!
“你做什么?”司弈大惊,忙纵身跳跃,猿臂长舒,将庆昭拉回来。庆昭瞥首回眸,眉目中国闪过厌恶憎恨之色,银牙轻咬:“司弈,庆昭在此对天盟誓,若小甲哥哥死啦,你我四年兄妹之情一刀两断!”抬眉眺望,冷月当空,银光皎皎,清冷如水,竟如自己心境般凄楚,“穷奇是你的坐骑,我自有盘瓠,驾我回东始山。”
司弈默然长叹,知晓庆昭对自己态度,却百口莫辩,只得黯然道:“穷奇兄,下去罢!”穷奇嗷唔嘶鸣,巨翼收敛,盘旋降落。
庆昭轻轻一笑,咒语念动,美目轻阖,十指弹飞如舞,周身碧光一闪,一道翠绿色的光芒滚滚淌过玉臂,于掌心处,无数浪纹旋转而散,蓦地一道碧光破肤而出,电母琴应声而出。
司弈见她要召唤盘瓠,低声道:“庆昭,此处离东始山少说也有万余里地,盘瓠虽日驰千里,但道路崎岖不平,总归颠簸,小甲伤势颇重,不可再受折腾,不如让穷奇随你同去罢!”话音未落,不等庆昭应允,一股雄浑真气顺着双掌绵延而出,将庆昭与路人甲轻轻托到穷奇背上。瞥见兀自昏迷不醒的路人甲,万言千语终化为一声长叹,拍了拍穷奇头颅,黯然道:“穷奇兄,去罢!”
穷奇点了点头,嗷唔长嘶,巨翼招展,身影拔地而起,如闪电般掠过两人头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庆昭纤手轻抚路人甲苍白面容,心如刀剜,怔怔出神。
司弈遥遥望去,穷奇兽已消失在天际,想起路人甲生死未卜,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司弈一向开朗豁达,少有悲楚哭泣之时,纯狐嫄娥芳心微痛,微一犹豫,臻首轻轻靠在他宽厚火热的胸膛,阖目不语。
庆昭痴痴盯着怀中的路人甲,一时间,思绪万千,诸多遥远纷飞的记忆,此刻在冷清寂寥的夜色之中,竟一一闪现。
四年前,她偷偷自东始山华宁宫跑出来,驾着盘瓠一路南下,终至南禺城。南禺山下,佐水河畔,她将轻纱撩起,正欲戏水,忽听雷霆咆哮,一只似鹿非鹿的怪兽疾驰而过,荡起层层沙土,飞烟漫漫之中,不经意瞥见那俊朗微笑的挺秀身姿,登时芳心大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路人甲。
她驾着盘瓠一路尾随,终在斗维之野将他拦住。彼时苍鹭仙堵枫驾驭万兽千里围猎,她岂会不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已。他自身难保之时,还面带微笑,示意自己赶快离开。那一刻,她知道了这个男子,多情,重义,豁达,俊朗,不论何时,英俊面容之上总是洋溢着让人心神大定的淡雅笑容。只是,为何你此时不对我微笑呢?她芳心一痛,泪珠儿纷如雨下。
阳夹山下,南关十二骑千里追杀而来,他明知自己修为低下,仍是奋不顾身将她和司弈挡在身后,那一刻,她只是在怔怔地想,这个男子的后背,会不会很暖和,很安全?
在阳夹山居住一年之后,她那颗芳心终于被牢牢捆系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回到东始山,面对铜镜之时,看见绝美面颊之上的疤痕,忍不住将铜镜摔碎。父王母后都不曾知晓,在那个时候,她竟从没有像这般,厌恶过这个疤痕。
十余日前,她在华宁宫静坐,痴痴念着那个英俊男子,忽有婢女来报,有人向父王提亲。她芳心大乱,期冀是他,迷茫酸楚之时,哪知却是畴华国主凿齿遣使。怔忡失望之间,她再次像四年前一样偷偷下山,找寻那个魂牵梦萦的男子。历经千辛万苦,哪知却是等来了一具气若游丝,濒临死亡的躯体。
小甲哥哥,若你能活过来,我总是死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