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愧是皇家之地,仅仅一次普通晚膳便呈现出诸多山珍海味的争奇斗艳之景,让人在惊异之余也不由得咂舌。
身着雪白纱裙,额际悬挂一枚月牙银饰,长发并未多作修饰,仅是将耳边的两缕在脑后以穗状编结。我施施然来到皇帝身边,清雅的笑容让他片刻失神。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磁性的声音盘旋在耳际,我于是俯身,红唇贴近他的左耳,“臣妾谢皇上诗赞。”
“普天之下,也唯有你才当得起朕的赞美。”他目光灼灼,蒸腾着奇异的温度,仿佛要融化我内心那一道坚冰。那道流光溢彩的深深漩涡,亦再次摄住了我的心神,强行驱走内心的恍惚后,我风轻云淡道:“皇上,让臣妾服侍您用膳可好?”
“此乃朕之艳福。”那对墨濯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但苦于稍纵即逝因而我无法看清。他,该是一名操纵情绪的佼佼者。
平复下微微波动的心境,我顶着虚情的笑容娇声道:“皇上是不打算让臣妾落座了吗?”视线扫过长桌周围,除了面前这人所坐之凳,我还真未发现第二个凳子。
“既然是服侍,自然要坐的离朕越近越好,”俊颜上的邪魅笑容方才显山露水,“锦嫔,你说是吗?”手指指向自己的膝,他含笑而望。
非、人、哉!
此刻,我的脑海内什么也不剩,只余这三个大字牢牢割据。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少年皇帝日日穿梭于百花丛中,那一室姹紫嫣红无不祈盼着他的荏临。这般锤炼之下,竟也造就了这么一名色胚皇帝!
忍住心中的愤懑,我怀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大义凛然的坐在他的膝上,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群魔乱舞。
“皇上此举可真是抬爱臣妾了。”
“锦嫔未免太过谦虚,”动人的磁性嗓音在耳边暧昧的响起,“要知道,谦虚过头可就是另一种骄傲了。”耳垂被温热裹住,我禁不住猛地一颤,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危险,今天的戏似乎有些破绽出现……
贝齿放开紧咬住的红唇,指尖在掌心留下一道白痕。“皇上折煞臣妾了,本来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何来骄傲的资本?”语毕,不待他作答,便从他膝上起身,命一旁伺候的宫婢拿来凳子,端庄坐下。
“皇上还是先行用膳吧,等到菜凉了再吃可对身子不好。”
“锦嫔说的极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竟再没找我的茬儿,一顿晚膳便在两人细细的咀嚼声中悄然迎来尾声。
眼角余光瞟到他的碗内所剩无几的晶莹米粒,心中暗暗扬起惊涛骇浪。不动声色的将银筷伸远至他面前盛着藕夹的瓷盘,也顾不得是否有违了嬷嬷们费心教导我的礼仪。
岂料身旁的男人却像是洞悉我的一举一动般,银筷携着金黄璀璨的藕夹直送至我的碗内,“锦嫔,这藕夹倒是滋味鲜美,你不妨也尝尝。”
“是。”藕夹已在碗中,我伸长的银筷也只好收了回来。垂首将藕夹咬下小小一口,放于贝齿间缓缓的摩挲,脑海里飞快的回旋着各种对策。
“欣赏锦嫔用膳,不可谓不是一种享受。”那少年皇帝似乎吃饱了,心情颇为惬意的调侃着我,促狭的音调让我恨的牙痒痒。
“皇上谬赞了。”咽下口腔内的食物,我以淡淡的声音作答后,便再次埋首于膳食之中。却始终感觉到有一道凛冽目光如影而随,让肌肤也泛起了些微寒意。
任我再如何拖延,晚膳也终于还是撤去了。看着那一脸惬意神色闭目仰躺在榻上的皇帝,我的内心如同擂鼓震天:晚膳已毕,难道今晚就任凭他留宿在这锦陌殿?
答案,当然是不!
徐徐呼出胸中的浊气,我略微扯松了腰际的绸带,轻移莲步于那塌旁站立。
“皇上,天色渐晚,您可要歇息?”
闻言,他睁开眼,眸内尽是邪魅的笑意,点点荧光流动,真当的上妖孽二字。“锦嫔莫是迫不及待了?”
他话音刚落,我面皮便是一红,顾不得身份,竟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后我才发觉,完了……
“哈哈……”看见我的窘样,他仿佛极为开心,性感的薄唇勾勒出恼人的弧度。“锦嫔果真国色天香,连嗔怒之时也别具风情。就不知——”他拉长声音,话音却在此时落下,笑容也变得暧昧不清,如果连这样我都猜不到接下来他所要说的话,那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了!但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倒宁愿自己是个笨蛋才好,至少不必理会他接二连三的调笑!
屏住呼吸,我努力让自己再度平静,散开心神却再度发现了另一件让我不得不正视的事实:以我这十五年来的冷漠造就的古井般的心态,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几句调笑之下土崩瓦解?我的心,究竟是怎么了!
“皇上,臣妾的琴技师承于琴者弦逸,也算小有所得。不知您可有兴趣听臣妾抚上一曲?”在这样的静谧之下,我终于忍不住出言打乱这种难堪的沉默。
“也好,就听你奏上一曲。”
唤宫女取来古琴,戴上指套后,我轻轻的奏起了琴曲。略显沉寂的室内顿时被流淌的曲音溢满,借着琴声,我也终于平复下了心中的恐慌。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印子,既然种子已被种下,那么迟早也就会有萌芽的那一天。而如今之计,就是与这面前的罪魁祸首远离,使那尚显微渺的特别能够彻底烟消云散!
“皇上,臣妾身子不适,还请您留宿别宫吧。”一曲毕,我再也不想与这皇帝有过多的纠缠,适才想好的诸多躲避之策竟然一个也不想用,直接使了那下下之策。
“既然不适,那便早些休息。今日是月圆之日,照祖制我也不该在你这儿多作停留。”他悠然起身,唇间吐出的话语使我猛然醒悟:照龙曜国祖制,每月的月圆及其后三日,皇帝都需得在皇后寝宫留宿,以保证血统的纯正。今日被那嘲讽冲昏了头脑,竟然忘了这一祖制,还白白的花了这么多心思在其上,真是气煞我也。
“明日,朕仍会再来,与锦嫔切磋棋艺。”说完,他便心情愉悦的离开大殿,徒留下一个欲哭无泪的我呆呆的立在原地,连恭送也忘了道。
片刻工夫,那一大帮太监亦随着皇帝的离去而离去,锦初阁内终于又重归宁静。我长吁一口气倒在软塌上,迅疾的吐出一直压在舌下的药丸,顾不得仪态,径自吐了好几口苦水于痰盂中,在心中狠狠的把那可恶的皇帝凌迟了千遍万遍。
“小主,圣上为何离去了?”念儿失望的声音响起,望向我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怪责。
“他愿离去便离去,与我何干?”
“可是圣上明明就是喜欢您的,否则也不会……”
“够了!”冷厉的声音打断念儿急促的辩解,我用冰冷的目光胶住她,“皇上的心思,还轮不到你来猜测!”
念儿被我这莫名的吼声吓的有些懵,但很快回过神来的她眼中迅速堆积起了许多泪水,咬着唇她飞快的跑开,目光再也不落在我身上。也是,从她七岁时跟着我开始,我便从未如此严厉的同她讲过话,这陡然间的转变当然令她无所适从。可是念儿,隔墙有耳啊!在外看似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却可能是我们主仆二人的一道催命符。
这**其实便是一张甜美的网,你挣扎着翩跹的越高,这网便会把你勒的越紧,直到窒息。而皇帝,便是诱惑你翩跹的美丽。我怕痛、怕受伤,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放任自己去爱,爱,对这**中的女人来说,是那再甜美不过的——
毒药。
翌日清晨。
皇宫永远是收纳金碧辉煌与姹紫嫣红的地方,譬如这金凤宫。
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假山奇石,百花争艳。确是再美丽不过的地方,也只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才能配得上那尊贵的皇后之名。
待我缓步走到殿内,后妃们只零星来了几个。正小声的各自交谈着,髻鬟云鬓,谈笑声间香风阵阵,百味陈杂,熏得我不舒服了好一阵。
“皇后娘娘到——”
我抬头,望向主座上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面上凝出一抹微笑,“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其他妃嫔也纷纷见礼。
“似乎少了宓妃妹妹呢。”她沉静的目光淡淡扫过大殿里的众人,平平的开口道:“秀莲,棠梨宫可曾来过人通传?”
稍年长的随侍宫女恭敬的答道:“回皇后的话,未曾。”
“这样啊……”皇后略一沉吟,玉扳指缓缓在扶手上敲击,奏出清脆的鸣声。大殿里的一些妃嫔顿时垂下臻首,以借此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宓妃与皇后的针锋相对,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今天宓妃请安迟迟未曾来到,极大的拂了皇后的脸面,恐怕这**中又得波动好一阵子。
我却感到疑惑,宓妃的盛名我在连家便早有耳闻:宓妃,本名甄宓,左相独女。此女十四岁入宫,入宫短短一年时间便晋升妃位,帝王荣宠经久不衰,在**之中的地位堪堪直逼皇后,其本人更是暗暗与皇后针锋相对,共同料理**大小事宜,呈分庭抗礼之势。照常理,能在这**之中生存下来并混的风声水起的女子,绝不会蠢到留下这么个把柄等皇后来抓,她的手内一定有着了不得的筹码,否则以她的聪颖断然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派人,去棠梨宫询问。”半晌后,皇后淡然的声音响起,蕴含着一种不容挑衅的威严。
“皇后姐姐大可不必兴师动众,宓儿这不是来了么。”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而声音的主人,也缓步从殿外向殿内而行。随着前者的走近,我也逐渐看清她的容颜——好个清雅绝伦的女子!若说皇后是娇艳的牡丹,那后者便是池中清丽的白莲,那来自骨子里的高傲让她较寻常女子多出了一种气场,而那种气场是他人无法模仿的。
“宓妃妹妹是否该给本宫一个解释?”皇后神色淡淡,但那种不怒自威的雍容却是骤然自她体内蔓延开来。
“那是自然。”宓妃浅浅的笑着,眸中闪烁自得的神采,“宓儿昨日身子不适,着胡太医前来请脉,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喜了,胎气却有些紊乱,便依照太医所言延迟了起床的时间,想必皇后姐姐是能够体谅的吧?”
“当然。”在这般公然挑衅之下,皇后不怒反笑,“宓妃妹妹身怀皇家血脉,本宫身为六宫之首,理应率先替妹妹分忧,这六宫的大小事宜,妹妹便不必操劳,安心养胎,一切交给本宫便好。”
话音刚落,宓妃脸色便沉了下来,皇后不愧为皇后,三言两语间不动声色的便狠狠的将了宓妃一军。并且将她的后路亦是封锁的死死的,但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又未尝不是宓妃自己作茧自缚。
“好了,诸位妹妹们这便散了吧。”轻易扳回一大局,这般战果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后的语气也不觉轻快了许多。暗暗感叹着**女人的精明,我转过身,随着“妃潮”走出大殿。
“锦嫔小主请留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微弱的响起,随即我便被人拉入一个隐秘的死角中。
“何人胆敢在此地放肆!”
“锦嫔莫慌,皇后娘娘邀您一叙。”一张秀美的脸映入眼帘,赫然便是方才随侍在皇后身旁的秀莲。
皇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么?
朝凤阁。
我随着皇后身边的近侍宫女秀莲一路走来,一直到了皇后的寝殿外,她才躬身离去。我立在原地,抬首仰望着面前的金碧辉煌,内心洪涛阵阵,竟是难以平和。
“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清浅的声音划破寂静,我于是推门而入。
出乎我的意料,这朝凤阁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华奢艳丽,反而朴素的近乎宫婢们的房间。但细细观摩之下,还是能够发现那朴实之下暗藏着的奢靡:木门以上好的檀木制成,屏风是失传多年的名家著作,寝帐皆采用天蚕丝编织,流动着莹润的光泽。
“我需要一个帮手。”皇后的声音沉稳响起,打破了这一室难堪的沉寂,“宓妃已经有孕,日后在这深宫中,单凭我一个人已难以将其压制。而你,将会是我最好的助力。”
相对于皇后的开门见山,我却并不想将话挑明,“臣妾不知皇后娘娘所指何事。”小心做人,我若想生存,便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也不必装傻,大家都是明白人。”
“恕臣妾愚钝。”
“很好。”皇后突然笑的轻柔,强烈的不安在心底扩散。“你以为,始终置身事外就能明哲保身?未免过于痴心妄想了。连家,能否扛住我云家的打压,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比谁都要来得清楚。”她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雾才传到我的耳边,冷若冰霜,将我瞬间冻住。内心猛然一震,疲惫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我本无争宠之心,你又何苦拉我进这泥沼?”
“呵,你以为你又有多干净?我告诉你,从你走进皇宫的第一天起,你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纯澈!”她饱含讽刺之意的话语揭露了我最不敢承认的事实,即使闭上了眼我也似乎能够描绘她唇边那抹嘲弄的弧度。“所以,你只能与我合作!”此刻咄咄逼人的皇后叫我完全无法同适才那个宁淡如菊的皇后联系到一块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中从来就没有什么纯净可言,每个人,但凡你想要拥有一席之地,你便需得争,也只能争!
“我知道皇上昨夜曾去过锦陌殿,但碍于祖制最终还是来了我这金凤宫……”
“你冠绝天下的美丽,足以使你艳冠群芳,只要一些小小的手段,三千弱水,他亦只会取你一瓢饮……”
“你要考虑清楚,宓妃,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扳倒的人!”
漫无目的的走在御花园内,皇后适才的话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回响,我恍恍惚惚的将过去和现在混杂,眼前浮现出幼年时期的种种和母亲那夜的话语,热泪盈于睫:无论怎样,连家毕竟给予了我幸福无忧的童年及少年,现如今,既是无可避免,那便为了连家的昌盛,好好的搏上一番吧!
云昕,这**森森,我倒是期待你会携我上演一出怎样的宫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