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那一柱巨大的水柱以倾盆之势浇下来时,我就已经当机了。至于怎么发挥出这样邪恶不祥的冰霜力量,那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力量就在一瞬间挡住了飞溅的熔浆,救了我和阿切尔。
手底下的小蜥蜴显然是蒙晕过去了,但居然还不松口,我尝试站起来,被咬住的地方钻心的疼,而且身体无力地有些不太听使唤。我咬牙说:“阿切尔,不行,咱们得趁这个时候快……”跑字还没说完,又生突变。
只见浓雾中,突然响起重物落水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我一个激灵,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上面的人掉下来了!!
但是怎么会?明明已经捡了一条命的人,怎么会又掉下来?!莫非上面也发生了什么?糟糕,如果连唯一的出口都发生了变故……
还有人在接二连三的掉下来,惨叫声也不绝于耳,我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没错,在之前面对巨怪,面对熔浆的时候,我满心想的都是怎么逃出去,虽然困难阻碍重重,但是我总愿意一搏;但是现在我有些心慌,不敢轻举妄动。我的直觉曾多次救过性命,事实证明,我果然是对的。
在这些人被随意地抛下来之后,我感觉到整个洞穴都在颤抖。
这是什么?是什么?不好的预感越来越近——是塌陷!!!!!
“不好,有人发动了上面的土系魔法阵!!!”有人尖叫一声。
土系魔法阵?靠,这些人真的想弄死我们来着吗?!连巨怪都察觉到不对,叼起几条呼吸尚存的小蜥蜴就要跑。我连忙和阿切尔躲到几块巨大的石头下。
但是太晚了!
强烈的震动下,大块大块的碎石已经崩落下来!逃无可逃!!!
这么一阵子的震动,我却觉得我晕过去又醒过来,脑袋一直嗡嗡作响。视野一片漆黑,有声音细如蚊,却把我刺得一个激灵。那人说:“居然都死了么……”
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是谁?!
我突然觉得后背发寒,明明有人在看着这一切,却对我们的死活罔顾,甚至不惜设计剧情……
蝼蚁一般的存在……
我再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比我做流浪儿的时候,比我在被斯莱尔踩在土里的时候,比我在逃亡路上的时候,都要清楚。
或者说,这个折磨人的负重根本一直都没离开过,一直一直压在我的头上。我听得出那个声音里的不耐与鄙薄,越发感觉得到自己的无力。
想要力量……想要能够再不受人控制的力量!!!
那时的我这样想着,感到身体深处有什么涌了上来,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另一股灼热的激烈的,盘旋着,激荡着,似乎要撕裂身体冲出来。
那时候的境遇,后来想起来,真是一个笑话。12岁的我天真的以为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不受人控制,就可以摆脱蝼蚁的命运。可事实证明,在命运面前,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蝼蚁,一般无二。
当时就在那股力量涌出来的时候,地面竟又震动起来。这一次的力度显然更大,来源自更深的地方。如果说刚才是在地表的左右震动,那么这次似乎是地底的上下震动了!
糟了!这是亚宁火山,莫非是刚才的土系崩裂魔法,引发了火山喷发?!?!
阿切尔早被砸晕过去,额际鲜血直流,与尘土混着,不动弹了。而我只剩下干瞪眼的力量,根本移不动脚。这样下去,死路一条!!!
然后我听到那个踩在废墟上的声音也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又小声地笑了。他这一声笑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我的神经,那些充斥在身体内部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暴动起来。随着轰隆的声音里地表越来越近,最终冲天而起的时候,我身体里那部分灼热的力量似乎也引起了共鸣,汹涌喷出,随着岩浆缠绕而上,喷出地表的岩浆竟被生生扭变了形状——变作了巨大的火焰!
还来不及惊讶,冰冷粘稠的力量在随后被抽走,刹那间空气中像是有无数冰晶碎裂,巨大的火焰竟然瞬间凝固了!!!
冰凌顺着火焰一直延伸到地底去,喀拉声不绝于耳,整个大地,竟然随着安静下来。然后,那些姿态张狂的,不可一世的火焰,轰然齑为粉末冰晶,飘飘扬扬落满大地,很快覆了一层白色。
被毁的不成样子的洞口残垣,在覆盖了一层冰雪之后,更是沧桑令人心酸。我趴在地上,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力气。然后我看到一双雪白的靴子——那种一看就无比高贵柔软的面料,我如果有一块,就会拿来擦脸的面料,此刻正包在他的脚上,踩在和冰雪混在一起的泥土里。
“就是你吧。”靴子的主人和之前那个鄙薄声音的主人,显然是同个。我拼命地翻着眼皮看他,那人身形高大,样貌背光怎么都看不清。
“跟我走吧,尊贵的王子殿下。”他拎起我,动作和语气都像对待一件物品。
不!阿切尔!!
我用力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陷入绝望的泥潭。
被大力地从废墟中拖出来,尖锐的石块毫不留情地划过软绵绵的身体,我却感觉不到疼痛,此刻那些伤口太细微,而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盯着阿切尔流血的头。
不可以!!就这样留在这里的话,阿切尔会死的!会死的!!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呼喊,一丝火焰顺着紧抓我的胳膊烧了上去,火焰肆意地近乎舔到那个人的脸。那人愣了一下,竟笑出声来,可我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出一丝笑意。
“这样也行。”他吐出这样一句话,走过去扯起阿切尔,然后我看到有星星点点的浅红色光芒从他周身溢出来,再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我伏在一块木头上,在冰海里浮浮沉沉,天是熔浆色,似乎随时能滴下来。那样近,那样近,我从没见过这样近的天空,似乎伸手就会触到。而脚下却是无底的黑色的海流,冰冷的,似乎我一松手,就会沉入其中。
既不能起身,也不能松手,我只能在这里漂浮,漂浮。不知道漂浮了多久,我突然想:我头顶的真的是天空吗?我脚下的真的是海吗?
然后随着这个念头,我忽然翻了过来,是的,我悬在了冰的空中,而身下,是灼热粘稠的熔浆,翻滚叫嚣着,要吞噬我。
我失去重力,眼看就要坠入火海,只能紧紧抱住那块木头——
“阿切尔!!”我尖叫出声。
“老大~~~~~~”眼泪汪汪的声调。
我喘着粗气,慢慢清醒过来。原来只是梦。眼前的少年那张熟悉欠揍的脸,头上是精心包扎的纱布。身下的床好软,云絮一般的软,四周华丽的装潢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怎么说呢?形容词匮乏的我只能说,这里比我在蒙格镇最有钱的人家偷窥的还要华美一百倍!!
“这里是哪里?”我喃喃自语。
阿切尔蹲在床下柔软的地摊上,用他富有特点的带点泣音的声调说:“老大,你终于醒啦,他们不让我来看你,我偷溜过来终于见到你啦!!”
“他们?谁……”猛地一惊,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阿切尔,我们快走!!”我跳下床,拉着他跑,一路上跌跌撞撞,见到的所有人竟然都没有阻拦我们,而只是对我们微笑颌首。
心头的恐慌越发严重,我拖着阿切尔四处乱窜,发现这里大的吓人,似乎有无限的房间和楼梯,每个转角又惊人的相似。在不知道重复几次地跑过某个转角后,我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软的,不疼。但是相撞的力度却几乎让我飞出去,然而一把力气柔和地拉住了我。我抬头,看到了,不,用看到了不能形容我的感受
,是灵魂,灵魂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去,窜起一阵战栗。然后就像是着了魔,他的痕迹疯了一样绽开。
——如此美丽,如此强大无匹。
我呆呆地看着,觉得这双眼睛,就是把眼球都挖出来都不足以呈下他的影像。
他勾起一抹笑,连声音都无比熨帖:“要去哪里?”
“亚……亚宁火山口……”我呆呆地,随便报了一个地方,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清楚为什么就说了这个。
不问我理由,他一挥手,眨眼间周围就换了一个景色,漫天大雪,地表凹凸不平。我惊醒,看着这近乎不真实的场面,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只是一瞬间而已,我们就,回到了亚宁火山口。
那人也不说话,雪花打在他肌肉形状美好的肩膀上,胳膊上,马上就化了,一点都没沾湿。他就笑着看着我们,那表情好像是鼓励。
我正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到了一抹不协调的颜色。我抽了口冷气:“阿切尔,那个人只带回了我们两个?”
阿切尔还瞅着眼前的美丽强大的人移不开眼睛:“……不知道额……好像是这样……”
我一个爆栗就砸他脑袋上:“事情大条了!!那帮小子,可能还埋在这呢!!”
阿切尔被我一砸迅速回神,连忙跳起来跟我跑,我们冲到了那片石头堆上,还有他们衣服的一角在随风摇摆。
阿切尔用力一扯,石头缝隙太窄,压的太死,衣角竟被扯了下来!我愣愣地看着那个破布条,意识到真的糟了……这些人因此死掉了,也有我的原因啊!!!
“阿切尔,挖!!!”深吸一口气,我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我们两个,就赤手空拳地开始搬石头,凿冰块,虽然我打小力气就很大,但仍被冰棱割的双手鲜血直流。那位一直沉默的大人终于开口了,他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我那脏兮兮的爪子血肉模糊地,真的很不敢放在他洁白的手掌中。
他看了看伤口,说:“傻子,疼吧。”
“光用蛮力当然会疼的。”
“你有更强大更好用的力量,你忘了吗?”那双真红的眼睛仔细看着我,我感受不到一点敌意,直直看回去。
“我天生力气大,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劲儿更大?”我挠挠头。
那人没一丝不耐烦,他说:“我是说,魔法。”
“那没戏了,魔法是要从家族继承的。我是孤儿。”我非常干脆地说。
那人露出一瞬的痛苦,但很快就过去了,他看着我说:“元素来源于自然,而对元素的操控力,来自于血缘。你的血是二者的结合,不要再让它浪费了。”
我:“啥意思?”
不能怪我,对于一个12岁的文盲,他说的话真的已经超出我的理解界限了。
他叹了口气,竟然随身扯下一块布料,那种一看就超贵超贵的布料!!被他随便地扯成条了!!!我惊得目瞪口呆。他拉过我的手,吹一口气,凝结在上的冰雪就化开了,他用一块布料小心地把伤口擦拭干净,另一块布料,把伤口包包好。
我表示懂了,转过身,就如法炮制飞快地给阿切尔也包了。包的真好,我炫宝似的还给他看一下。他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赞赏……好吧我真的很久很久没见过有大人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了。长久以来除了鄙夷还有什么?
我突然就觉得我好喜欢眼前这个人啊。
无论我怎么脏,怎么傻,他都没有过一丝看不起我,还老是对我笑,对我好。他身上暖融融的气息,让我在这样冰天雪地里,都觉得不那么冷了。
然后他冲着那堆石块用力一挥手,上面的积雪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他走过来,用力一翻,就翻掉一大块,对我笑:“我的力气也很大呢。”
我就无比欢乐地跟上去一起翻。阿切尔也想来,他指挥着:“小朋友,你负责把人拉上来就好~”
于是诺大的冰原上,我和这个美丽强大又很好很好的人一起掀掀掀,很快,就把那些压在底下的人都扯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只要和这个人一起,似乎办什么事情都非常简单快乐。
然后他大手一挥,我们又瞬间回到了宫殿。
本应是一趟苦逼的冰雪救助之旅,似乎无比轻松的,就完成了。而我的心里,居然感受到了许久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由衷的轻松和快乐。
把那些人都抬走救治了之后,我竟很不舍,看着这个无比美丽的人,我问:“……我……以后还能见你吗?”你一定地位非同一般吧,看周围那些人遵从你命令的样子。
他看起来竟然比我还紧张:“你……喜欢我吗?”
我愣了一下,我这个人对这个从来不掩饰,于是非常欢快地点头:“当然!我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大人!”
他似乎如释重负,然后非常欢欣地:“那你做我的家人吧。”
“好!一言为定!”此时有这种好事,我再发愣就是傻子!
“叫声爸来听听。”他笑意更浓。
“bbb……”这个寻常人家的寻常词汇,对我来说,却如此陌生,我叫不出口,只得混着,“老爹!”
“哈哈哈……”他开心地大笑起来,把我拥进怀里,我顺手一扯,阿切尔也被包了进来。他没跟我计较这个,只是开心地笑着,笑了很久很久。
瑟纳尔赶过来的时候,就正好赶上这么一副温情的场面。“真的认作了孩子……真的是继承人……”他有些不可置信。王座,高贵的王座认了一个乞儿做孩子,这本身令他觉得王座受到了玷污,可是,王座此时的笑容,看起来这样开心,开心到令他的胸口都幸福的发痛。
“王座。”
我听到王座两字就双膝一软,就要往下跪。
他笑着拉住我:“你跪什么?!我是王座你是谁?”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没真的奢望他能收留我做他的家人。
我只是感谢,他能对我说出“家人”二字。
此刻他问我,他是王座我是谁?
“王座之子,当然是我们真火之国的王子大人。”我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把我带回来的男人,垂首跪在了我的面前。
目瞪口呆,再说不出一个字。这样的发展,是我从来都不敢想的。贵族的地位,我连觊觎的勇气都没有,而今天,王座,整个穆斯帕尔海姆最顶尖的人,承认我作为他的家人,他唯一的家人。
“没错!你是最尊贵的王子!从此以后,你再无约束。”他温暖的指掌拂过我的头顶,我的灵魂从那一刻都碎作了岩尘,却又从尘埃中开出了花。
历史上,这是穆斯帕尔海姆最伟大的男人——苏特尔特说出的,第一句如此任性的话。
然而,这只是开始。
历史上,王座继承人洛奇,就是苏特尔特任性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