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孑然立于城楼上,狂风呼啸,仿佛要撕裂她的猎猎红裳。
今日天上的云被压的格外的低,黑压压一片,透过云边可以看到一圈金灿灿的光。让莫瑶想起了小时候背过的诗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后面的几句她记不真切了,她只记得那时她贪玩不爱背书,便央求哥哥带她去后山摘李子,哥哥从小最疼她,经不住她撒娇,便带了她去。俩人一时贪玩忘了时辰,奶娘寻不见他俩的踪影,以为他俩走丢了,急成一团。父亲气极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俩不可,她年纪小只是被罚跪祠堂,而哥哥却是生生挨了板子。最后还是祖母出面求情才作罢。
全城已经戒严,尽管军士们都还认真监守着岗位,也难掩眼底的倦色。今日再不应战,怕是军心就要涣散了。莫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暗自下了决心。
正午时分,敌军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在城门前列队,摆开阵来。领队的除了哈莎客以外,还有一个大胡子。哈莎客是契丹的骠骑大将军,出身世家,战功赫赫。哈莎客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被中原人称为“黑鬼”。那大胡子却身材偏瘦,与哈莎客相较却反倒像个文弱的书生。莫瑶定睛一看,只觉得这人气度不凡。
“瑶儿”莫瑶转头一看,原来是在她父亲手下多年的张仲。“张伯伯”莫瑶轻唤了他一声,仿佛还在将军府中,仿佛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可以任性地骑在父亲的肩头,央求父亲带自己去摘墙边最美得那一朵蔷薇。张仲已穿好盔甲,兵器则由一旁的修竹拿着。张伯伯早已年逾六十,且受旧疾困扰多年。早已无力征战,这次与大军同行不过是受了莫伯温所托来西北一带,勘察地形,绘制地图。“瑶儿,你父亲与你兄长当日带兵去围剿西边流寇时,已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兵力。未曾料到哈莎客竟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哈莎客已围城多日,眼看城中粮草将尽,今日我定要去会会这个“黑鬼”。修竹则会趁乱带你走。”他身形格外瘦削,腰板却挺的笔直,眸子并未因病痛的折磨而失去神采反而愈加的清亮。莫瑶看着他慈爱的眼神,顿时由心底生出一阵心酸。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避过一众丫鬟老妈子偷偷溜到花园去玩。当时花园西南角的杏子结得正好,她看着那黄黄的杏子口水直流,就学了哥哥的样子顺着树干爬了上去,等吃饱了杏子却发现下不来了。当时她怕极了,恰好那段时间老温候正为了边疆战事焦头烂额,她怕惹父亲生气也不敢哭,只是在树上僵硬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将她抱了下来,她以为是父亲,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是张伯伯。他轻轻用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见她一张稚嫩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惊吓后的苍白,心中顿生怜惜。“别怕,别怕有张伯伯在。”
“什么狗屁莫家军,不过是浪得虚名。还不赶快打开城门,向爷爷我投降,没准爷爷我能留你一条狗命。哈哈哈。。。。”这时城楼下迸发出一阵阵狰狞的笑声。莫瑶瞥了哈莎客一眼,紧握双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
任哈莎客在旁边嚷嚷,耶律宏只是定定的注视着城楼上那个红衣少女。“啊努,你去查查那红衣少女是什么来头?”“是”那名叫啊努的少年顿时领命而去。耶律宏开始细细打量那个红衣少女。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拥有中原人特有的白皙的肌肤,娇小的身材,如墨的黑发衬得她的面庞越发的娇美。那一双眸子里更是闪烁着灵动的光。不一会少年就回来了。“主人,她叫莫瑶。莫家的大小姐。莫家向来军纪严明,女眷不得干预军政,不知为何此次却携了女眷来。”
耶律宏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面对城楼下无尽的谩骂声,有的士兵开始沉不住气了,军心越来越浮躁。莫瑶系好自己的盔甲,对修竹道:“你带张伯伯先走。”修竹定定的看着莫瑶,似乎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红衣少女所作出的决定,莫瑶苦笑了一下,对修竹道:“小竹,你若信我,就快带张伯伯走。”也许是被她眼里的执着所打动,修竹立马领命而去。
“咯。。。。吱。。。。。”巨大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只见一骑手执红缨枪从门内驶出。端坐于马上的正是那个红衣少女。不知他侧头对哈莎客耳语了些什么,哈莎客便恭敬地将自己手中的长刀递给他。啊努,从后方牵出耶律宏的坐骑,那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在外行人眼里着不过是匹普通的枣红马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匹世间不可多得的良驹。耶律宏轻轻抚了抚枣红马的棕毛,便纵身越上马背,御马向前去。
莫瑶坐在马上,紧抿着嘴唇漠然地看着他。他看着莫瑶那小刺猬般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莫瑶被他一激立马向他杀来。由于被困多日且父兄生死未卜,莫瑶不免心中怨恨,招招致命。耶律宏只是灵巧的躲避并不还击。不一会莫瑶额上就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看着她雪白的额上晶莹的汗水,耶律宏不由想起了自己幼时同王庭里的汉人师傅所学的汗文,竟不住念出了声,:“香汗淋漓”。莫瑶一听,以为他在轻薄自己。一生气便使出了狠招,耶律宏躲闪不及便落马而下。耶律宏所骑的枣红马见主人坠马,便转头向莫瑶冲去。莫瑶的坐骑受惊,也落下马来。
“你醒醒,醒醒。。。”耶律宏边使劲摇晃莫瑶的肩膀,边用生涩的汉话唤莫瑶。一会儿莫瑶才缓缓睁开眼,“罗忆”她的声音很小如同梦呓,耶律宏却还是听真切了。
突然耳边忽忽两道风声,两只铁矢插进了耶律宏身旁的地上。耶律宏一惊当今天下竟有如此能人能连发两只铁矢。
哈莎客急忙上前对他道:“主人,莫远领援兵到了。我方恐兵力不及。”耶律宏抱起莫瑶上马,下令道:“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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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宏带来的士兵为掩护他撤退几乎全部阵亡,一想到这里,他就气极。血水混着汗水从他的额头落下,在炎炎烈日之下,他终于栽下了马。
莫瑶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装晕,暗中找机会逃走。耶律宏一栽下马,她便确定自己的机会来了也纵身跃下了马被。莫瑶准备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没走几步她就停下了。
刚刚他带她逃走时,她清楚地听到了箭矢射来的声音,如果她判断的没错那两只箭失将射穿她的脊背,而他却为她挡住了。本来他能轻易躲开,可他没有。她清楚地听到了箭矢飞来,然后射穿他皮肤,没入骨骼的声音,和他闷闷的呻吟声。那一刻她有了些许动容。
白日的阴云在夜晚幻化成了一场大雨。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要洗刷掉这世间所有的污浊与贪婪。莫瑶抱膝坐在山洞口,在她一旁的耶律宏昏迷不醒。插在他手臂上的箭矢已经被她拔掉,伤口很深,不过还好没有伤及经脉。莫瑶认识几种简单的草药,冒雨采了些来,给他敷上。
刚刚淋了雨,衣服全都黏在身上难受极了。莫瑶向不远处看了看耶律宏还在昏迷中,他故意粘在脸上的胡子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脱落,露出一长棱角分明的脸。莫瑶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翻,与中原人相比他的皮肤较为黝黑,身材挺拔。他的五官充满了阳刚,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他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莫瑶看耶律宏一时半会醒不了,就拿出火折子将刚才捡来的柴禾点着。背对着耶律宏将湿衣脱下来,放在一边烘着。耶律宏此时已经缓缓的苏醒过来,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一个娇丽的背影呈现在他眼前。乌黑的秀发随意披散着,秀发下是瘦削的香肩,光洁的手臂,不盈一握的纤腰。微弱的火光下她少女的皮肤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他竟看得痴了。
旦日,耶律宏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耶律宏急忙环顾四周,火堆早已熄灭,四壁冷清,她早已走了。他翻身欲起,动作太急,撕裂了手上的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休息片刻,便扶着岩壁缓缓的起身,慢慢的顺着山洞走出去。前行中,他感觉踢到了什么,吃力的弯下腰去拣,用手摸了摸好象是把木梳。
“主人。。主人。。。”耶律宏一听是啊努的声音。急忙将木梳往怀里一塞,就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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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潺潺流动,透过清浅的溪水可以看到水底自由游动的小鱼儿。溪流两岸是一人高的芨芨草,顺着风摆动着。
啊努给耶律宏上过药后识趣地退了很远。耶律宏独自一人坐在溪边,手臂上还缠着白纱。昨日的一切恍若绮梦一场。他拿出昨日在山洞里拣到的那把木梳细细端详起来。不知是由什么木材雕刻成的,它通体散发出红润的光泽。细腻的纹路,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之处。耶律宏用手细细抚摩,木梳的尾部雕刻一个娟秀的“瑶”字。果然是她的。耶律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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