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路,要怎样走下去?这些天玉无垢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一天前与烟萝的再次短暂会面并没有让事件的分析更明朗化一些,烟萝只是极为巧合的发现了这样一张药方的存在,想到对玉无垢的承诺,便费了些心思,花了些手段将整个处方默默记住然后抄录下来。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玉无垢猜测的正确性,但她心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随着前世记忆的渐渐融合,玉无垢的灵魂中属于郁玲珑的一部分隐隐占了上风,对郁玲珑来说,玉家的事情已经是个死局,再无翻案的可能,强行去触碰强大的国家机器只会将幸存下来的人们再次拖进死亡的深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的做法。
“去江南吧。”玉无垢在心中对自己说,去看看弟妹们如今的状况,不用相认,只远远的看一眼她们过得好不好。被关在红粉别院四年,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只是院子里看守得严格,从不许她们擅自与外界接触,就算是偶尔上街,也有人陪同。而如今四年过去,她阴差阳错来到楚王府,王府内外对她来说只有一个狗洞的距离,她相信平阳公主不会派人日夜不停地盯着她,红粉别院出来的伶人众多,特别是像她这种没有指派任务,或者说没有利用价值的,平阳公主是不会去做无用功的。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平阳公主,只怕也想不到有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会甘愿再次回归饥寒交迫、穷困潦倒的日子。
一旦有了计划,就朝着这个方向去执行,这是玉无垢前世就养成的好习惯。她开始盘算着怎样避开所有人的视线,顺利上演一出胜利大逃亡。等她心神回复过来时,顾念慈已经站在她面前。
玉无垢皱着眉头看着顾念慈红肿的眼眶、苍白的面孔、憔悴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阵腻烦,她做出这样一副惨遭抛弃的怨妇模样是要给谁看?她愿意当弃妇,可惜自己不是小三。她冷笑一声,绕过顾念慈,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开。
顾念慈面上现出一丝盛怒,但被她很好的压了下去,她快走几步,拦在玉无垢身前,对着她当头一拜,“红泪姑娘!”
“你这是做什么?”玉无垢看着朝自己拜下来的顾念慈,身子恰到好处的一侧,避过了这一礼。对于顾念慈如此做派,玉无垢是心知肚明,无非是想要给某些人看她顾念慈是多么值得同情,而自己又是多么是让人唾弃罢了。
顾念慈抬起头,面色哀戚,楚楚可怜,哀声道:“以往待姑娘不善,是我的错,我在这里向姑娘赔礼了,只望姑娘高抬贵手,放过二表哥吧。”
玉无垢心头火起,冷笑道:“顾小姐怎么说话呢?我虽是个下人,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顾小姐不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寒碜人了吧。”
顾念慈虽不是王府里的正经主子,但从小在这里长大,哪个下人敢有半句闲话?此时见小小婢女出言不逊,偏又发作不得,不由得银牙暗咬,暗恨不已。玉无垢见她面色几变,却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神气,心知顾念慈今日定是要坐实自己狐媚惑主的罪名。
这时的玉无垢早生去意,看着顾念慈演技堪比影后,抱了看戏的心思,面色似笑非笑。顾念慈观其颜色,不知玉无垢所想为何,只得继续扮柔弱,面色越发凄婉,一行晶莹泪珠滑下面颊,若不是玉无垢犹记得她扇自己耳刮子时的狠厉和以为四下无人时袒露的机心,只怕也会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打动,任她予取予求。
顾念慈呜咽着道:“二表哥整天不回府,回来时都是醉醺醺的被人架了回来,他是我未来的相公,我不忍看他这样子折磨自己,所以我求求你,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也许二表哥会怪我,但总有一天他会忘了你的。”
玉无垢紧紧的盯着顾念慈的眼睛,想从她眼里看出对于轩辕瑾,她到底有几分真情。顾念慈被她的灼灼目光看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开始回避。玉无垢一笑,道:“你是真的喜欢轩辕瑾吗?”
顾念慈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
玉无垢没有忽略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包括那一丝怔仲,这时听到她肯定的答复,摇头道:“不,你在撒谎。方才你回答时,停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的避开我的视线,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但当下人当久了,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或许你是有几分真情在里面,却敌不过你的野望。”
“野望?我会有什么野望?”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顾念慈笑着嗤之以鼻。
“这个我不知道,或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里觉得羊比狼要好掌控些。”玉无垢淡淡的提醒那天晚上顾念慈对心腹丫鬟所说的话。
顾念慈脸色终于变了下来,好似换了个人般,脸上现出一丝不遮掩的厉色,狠狠地道:“那天晚上你听到了?”
“其实在这王府深宅中保留着这样一份小小心机无可厚非,只是你对他既有几分真情,就不该算计他。”玉无垢淡淡地道,既是说她,也是说自己,而接下来的这番话或许也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好过一些。
“为着先王诞辰礼佛七天,自是应当斋戒沐浴,轩辕瑾平日不是孟浪之人,怎么如此糊涂,于礼佛斋戒之日饮酒作乐,从而坏了你的名节?”
“你当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瞒得了轩辕瑾,瞒得了王府里的那几位?”
“之所以将事情掩了下去,固然是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可又何尝不是轩辕瑾在护着你?”
玉无垢一步一问,将顾念慈逼得节节后退,直到看见顾念慈脸上弃了厉色,只余苍白。玉无垢摇头道:“所以不是他对不住你,而是你对不住他。所以我希望你能真心待他,至于我······”玉无垢顿了一顿,突然笑了,“我会离开,并非是应你所求,只是我想离开而已。”说完再不看顾念慈五味杂陈的神色,大步朝前走去。
顾念慈目送着那个飘然远去的背影,在她的想象中,那个妩媚的女子要么会被她的哀求打动同意离开,要么借着四下无人露出丑恶的嘴脸从而让自己博得更多的同情。可是到头来呢?那个女子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反客为主的将她打得措手不及。恨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她无法尖叫着发泄,也不能冲上前去扇她几个耳光以解自己心头之恨,因为她是顾念慈,是这个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她只能将手中的帕子牢牢地揪住撕扯,仿佛是那张妩媚的脸。
······
······
玉无垢不得不再次停步,心中哀叹一声,平视挡在她前面的轩辕玦。
自从那天夜里做过一回救死扶伤的医生后,玉无垢就开始不怕他了,或许是见过了大概是生命中最脆弱时分的轩辕玦,每当她看到他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时,脑中总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奄奄一息、苍白无力的形象,顿时便冲淡了他脸上冰霜所带来的寒意。
玉无垢蹙着眉,语气中竟带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她不是一向都很怕他么?轩辕玦有些讶异于她的不耐烦,道:“你有什么打算?难不成真的想离开?”
“你都听到了?”玉无垢丝毫不觉得惊奇,只是讶异他居然也会在背后偷听。显然她低估了他的面皮,被人揭穿背后偷听,轩辕玦依然面不改色,再度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样一个男人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自然是很认真的想知道答案,玉无垢也认真的想了一想,确认自己早先的想法,正色道:“我想去江南。”
一提起江南,玉无垢情不自禁想起了盛夏里的十里荷塘,堤边的垂柳,烟雨中的西湖,清晨或黄昏的青石小巷,杏花下的油纸伞······前世的她,在那如诗似画的江南整整生活了二十五年啊。记忆就如同蜜糖,一旦浅尝,便忍不住想深深吮吸、咀嚼,心中那丝渴望被轻轻撩动着,勾引着。
轩辕玦看着这个提起江南便开始发呆的娇媚女子,她的表情迷离着,眼睛却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如两颗璀璨的星子,衬着如玉的脸庞,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的心情不知怎么突然好了起来,故意皱了眉头,“本朝户籍制一向极为严格,特别是逃奴。”
大盛王朝户籍管理制度确实如他所说,及其严格,每家每户的人口都在衙门登记在册,并配以头像。只要有外来人口在一处居住超过一个月,绝对瞒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如果被查出是逃奴,遣回原主不说,甚至可以打死不论。
“这倒是个问题。”玉无垢又习惯性的蹙了眉头,心中暗自盘算着少不得又要花些银子,耍些手段了,全没留意轩辕玦轻飘飘的丢过了一句话。
“不如你跟了我如何?”
待消化完这句轻若鸿毛,却重于泰山的一句话,她不解的抬头,“你能帮我去江南?”她心里完全没有曲解这句话的意思,毕竟轩辕玦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她才不会自作多情将这个“跟”字,当成是那个“跟”字。
果然轩辕玦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理解力和情商一如既往,“浅墨家中有些事,我打发他出府了,身边暂且还缺了侍候笔墨的,你可以跟着我,我明年三月会去江南一行,到时你也可以同去。至于平阳公主那边,我会去说。”
玉无垢默然,这虽然是个权宜之计,但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只是她仍有些不甘,不甘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仿佛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轩辕玦淡淡看她一眼,侧目若有所指道:“既然无法改变悲伤的过去,那便谋个幸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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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惹尘埃》到此结束,明天开始第二卷《玲珑舞》。万恶的考试也终于结束了,今天起恢复日更,新人新作,求推荐,求收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