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鬼拿了钱,谢过恒穆之后,屁颠屁颠地进去了。
等他们进了门,恒穆才道:“一般人进去都要排队,不过贿赂了夜叉就可以插个队。”
直到后来,月痕才明白,恒穆所谓的“插个队”不过是挤掉了前面的两个人。每天都有上百个鬼魂去找判官,有些是刚死的,有些是投胎的,但更多的是冥都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需要判官调和。
也难怪判官死后不再风流,喜欢清净。整天被这些个鬼缠着,哪里还有时间风流,听惯了哭闹喊冤,再喜欢热闹的人也会头炸。
在审判之厅的门外蹲了半天,看着各色各样的鬼,月痕差点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恒穆一边给她讲冥都的故事,一边忙着和周围的鬼打招呼。尽管听了许多感人的鬼故事,却仍然不能消除心中的阴影。恒穆一脸坦然的微笑,渐渐的,月痕竟然发现他在这里笑的次数,竟然比在人间的时候多,难道是自己和他接触太少,没有发觉他特别爱笑?
昏昏欲睡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月痕揉揉眼睛,只见方才那两个夜叉在门口大喊道:“下面轮到恒穆和月痕,快一点!”
“多谢。”进门时,恒穆还颇有礼貌地对两个夜叉点了下头,如果他眼睛看得见的话,估计也不会这么淡定了。
踏进审判之厅的大门,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判官,月痕那经过无数次摧残打击的心脏,终于再一次震动。
但这次不是因为他长相吓人。
判官大人拿起羽毛笔蘸了点墨汁,头也没抬便问道:“你们两个所谓何事?”
恒穆听到声音,上前一步道:“我们不过是来看看判官大人。
判官皱了下眉头,提起笔,却滞住了,“你们没有死来做什么?公堂之上私事免谈,下一组!”
恒穆淡笑道:“判官大人急什么,不想见见您的女儿吗?”
判官终于将手中的羽毛笔放下,抬起头,眼中没有一点波澜,“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恒穆轻叹,“你还是这般不近人情,也难怪也会当上判官。”
走出审判之厅,冥都的空气还是阴沉地让人窒息。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露出无牵无挂的表情,突然觉得做鬼也是件不错的事,至少可以远离尘世的纷扰。
坐在河岸边,恒穆反倒有些歉疚地道:“你若不愿再等下去,可以先从黄泉路口回去。”
月痕望着翻滚的红浪,河面上沉沉浮浮的尸首,问道:“你带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恒穆笑了笑,然后摇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月痕怔了一下,反问道:“你又如何知道?”
恒穆道:“我的父亲与判官大人生前是挚交,他的事我听说过一些。”
“可以和我讲讲吗?”
恒穆随手拾起一颗石子扔进河里,眼睛仿佛能够看到石子在河面上荡起的波纹,轻轻地笑了。
“其实,判官大人死后并没有喝下孟婆汤,所以生前的记忆还在。但是他却永远失去了投胎的机会。”
月痕惊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恒穆道:“为了破除家族的诅咒,他逆天招魂,将三千年以后的你招回到现在,因为不那样做的话,火氏在三年前就已经灭亡。你是最后的希望,也是判官大人唯一的赌注。”
月痕垂下头,身上仿佛瞬间压下了沉甸甸的担子,无力感袭上心头,“为什么是我?”记得她还有个哥哥,一定还有其他的亲人,可为什么单单选择了脆弱、敏感、轻信的她,还因为一句话害了那么多人,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够让身为君王的爹爹放心地交予所有?
奈河两边的岸滩上有大块大块的地方干涸了,那里有一些因缺水而干死的田螺。
恒穆道:“田螺有一层坚硬的外壳,还有一个小小的盖子盖住躯壳,它们显然比莲藕更容易抵挡住浑浊之水的侵犯。但是,很多人把它们捞回去之后,还要放在清水中沉淀,再在清水中滴进几滴香油。用不了多久,清水也会变成浑浊,因为田螺把她们内心的脏东西吐出来了。”
“外界的环境对事物有影响,但并不是绝对的,就好比脆弱的莲藕,即使在浑浊的水中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开出美丽的花朵。因为它们的内心始终坚守着一片净土,这片土地永远不会被外界污染,这是拥有坚硬外壳,内心却已被腐蚀的田螺所不能比的。”
怨气熏天的奈河中不断冒出哀怨的枯骨,据说他们都是没有钱贿赂摆渡人撑船到对岸的穷人,有的是被中途推下奈河的,有的是想不开自己跳进去的。
食物扔完了,桥上的鬼公子飘然而去。
月痕顺着恒穆的视线望去,靠近彼岸的那一头河面上绽开着一朵火红色的莲花。
“恒公子抬举了,但是月痕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传说时空扭曲之时会有前世今生灵魂交换,月痕不过是侥幸罢了。”这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还不是很严重,但是多少有些倾向男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爹爹一定会选择她的哥哥。
他现在,应该也已到了这冥都鬼地了罢。
“你以后自然会慢慢明白,路是人走出来的,就算提前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恒穆轻笑着,起身道:“这会子判官大人应该出来了吧。”
月痕抬起头,果然看见奈何桥上多出一个身影,似火的红衣一如彼岸的曼珠沙华。判官大人低垂着头,眉心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很想上去叫他一声爹爹,但是一看到那疏远的眼神,什么念头都消失了。
判官大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下了桥,缓缓飘了过来,挑了挑眉道:“有事吗?”
恒穆道:“今天是七夕鬼节。判官大人也忙成这个样子。”
判官大人看了一眼月痕,说道:“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恒穆无奈叹气,“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您了。”
目送判官大人的身影远去,月痕犹自在梦中,直到恒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才如梦初醒般地转过身,“怎么了?”
恒穆有些歉疚地道:“早知道他变得如此冷淡,今天就不应该带你来见他。”
“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月痕抬头望天,苍冥的天空晦暗阴沉,彷如浓的化不开的墨汁,亦如离人寂寞的眼。不知不觉中手慢慢攥紧,低下头,奈河的波涛如煮沸的汤,河面上不断冒出气泡。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想来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再带你过来。”
月痕点头,恒穆温和地笑了。
直到来到黄泉路口,遇到带着鬼卒去人间抓人的黑白无常,身上好不容易平复的寒毛再一次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大概是为了吓人,这一大队鬼都没有以肉身出现,清一色面容幽蓝,瞳孔逡黑,长长的獠牙和舌头露出嘴巴。
领头的黑无常头戴高帽,手持铁链,露在外面的舌头大约有半寸长。恒穆显然是冥都的常客,黑无常见了自然要上前寒暄一阵,“哪阵阴风把恒公子给吹来了?”
恒穆果然是不见者无畏,听到黑无常的声音,便转身淡笑道:“来随便转转。”
“哈哈,原来如此,阎王大人见到公子一定非常开心,前不久他还念叨着过节公子会不会提好酒来孝敬他,没想到公子真的来了。”黑无常咧开嘴,露出了两排森白的牙齿,右手的招魂牌上写着“正在捉你”四个黑色大字。
恒穆解下腰间精致的小酒壶,和一叠冥币一起交给黑无常道:“这是我新酿的凝魂酒,麻烦范无常捎给我爹,今天时间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他。”
听到“爹”这个字,月痕紧绷的神经震了震,只见手持算盘的白无常从队伍后方飘了过来,定下来时,整个人直板板的就像僵尸。月痕禁不住低呼一声,慌忙掩住了口,抬头时,发现所有鬼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白无常拖着下巴道:“这位姑娘我有些眼熟,好像以前抓过。”
恒穆道:“谢公子一定是记错了,她和我一样都是灵魂出窍来到冥都的。”
白无常想了想,笑道:“我勾的魂太多,也许真是记错了。”
恒穆道:“几位还有正事要办,恒某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黑白无常带着众鬼卒笑眯眯地抓人去了。
据说七夕鬼节这一天,混入人群的鬼特别多,世人只要稍微不留心,犯下一点小错都可能被鬼抓去。
看着鬼卒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飘出黄泉路口,不知今晚人间又会有多少人丧生。
头顶的天空依旧阴沉,只是少了分浓重的怨气。
云层上的水汽迎面扑来,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人间的新鲜空气。
低下头,终于看到了树下的两尊木雕,月痕迫不及待地冲下去与自己的肉身重合。然后试着动了动手指,用左手握住右手,竟然有知觉了。
“你觉得怎么样?”恒穆问道。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月痕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在冥都发生的一幕幕,若不是自己被吓得傻掉了,一定会在那里好好游览一番,“恒公子果真是神人,以前听别人说你可以自由出入冥界,我还当是鬼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可让月痕大开眼界了。”
恒穆笑,“只要能够达到冥王星级,出入冥界不是什么难事。”
月痕怔了怔,突然想起他有个做阎王的老爹,不由脱口而出,“公子今年高寿?”
恒穆道:“今天刚好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