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众人都默契地不开口说话,叶淑芬整理好思绪,把二十年前的事情缓缓道了一遍。楚清之前本打算离开,但叶淑芬说,不把他当外人,让他留下,他也就没有推辞。
小夕从进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谁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楚清想或许是因为那封信,但看她空洞无神的眼睛,连他也开始不确定她究竟在思索些啥。听完叶母的故事,在坐的人都动容了,可是,她在听吗?最疼爱她的父亲死在了白家的手上,难道她就真的无动于衷?楚清再也沉不住气,他伸手抚摸她冰冷的面颊,温柔地说:“小夕,别难过,你还有我。”
她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回视楚清,僵硬地站起来,别开了头,面如死水一样,机械转身。“我累了。”她喃喃自语。
“小姐!”陈武担忧地唤了一声,他从未见过这样了无生趣的她,在她出事后见到的时候,至少她还会心疼我砸在地上的手。那个时候,她还有气息,活着的气息,现在……她还活着吗?
她脚步滞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陈武,只幽幽地道:“我的事情,全凭母亲做主便是,无需征询我的意见。”
一语说出,怔住了众人。她的声音悠远,似乎穿破了世俗尘间,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或许可以说不是出自面前的人,本是二十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沧桑的语调?楚清也纳闷了,怎么会这样?
望着她僵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中,叶淑芬心下一凉,我做错了吗?但……楚清,应该会给她幸福。
环视屋里每个人不一样的表情,陈武感觉自己的眼睛正被大火灼烧着,疼痛难忍。小夕这是什么命,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世间大多女子就那么无奈惨淡地度过,就算她们再有才有貌,如何筹划自己的一生,终是逃不了女子的三从四德,墨守成规的命运。原以为小夕是不一样的,因为她遇到的是白亦尘。可是,如此颠覆的生活,是神人也会被折磨疯掉。
早上自己去找过白亦尘,刘府的人依旧说是出去了。可这次却留下了口信,说如果是我去找他,那就下午三点在刘府的后院见面,并嘱咐小心有人暗地里跟来。看来,去找他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此刻,他有些犹豫了,白家居然和华叔的死有关系,如果去了,会不会害了小夕?可是,我们都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是如此相信相爱,这是骗不了人的。此刻,白亦尘无力的痛苦,小夕那死水一般的眸子,皆让人心疼。
想到此处,挣扎了一番,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只悄悄对自己娘亲交代一声,趁大家不注意匆匆溜了出去。
最近的确有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白亦尘也有交代过要小心谨慎一些,那自己得多注意了。可是,怎么会有人盯着自己呢?是与白亦尘有关吗?看来,是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因为开车太引人注目,他改坐了黄包车,在城内足足绕了一个多小时,确定没有人跟着了才让黄包车师傅窜进了一条弄堂,在刘府旁边的一座院落下车。他四下望了望,确认没有人后,急急绕到了刘府的偏门,钻了进去。
又是黑夜,又是那个穿深褐色旗袍的女人,她依旧站在那个高大的黑影背后,不说一句话。不过,这次可没有表现得像之前一样沉着冷静,她望着面前的背影欲言又止,见他只是背对自己默默抽烟,不打算开口,她也就忍了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答应过我放过他的,我只是想和他过安稳的生活,所以,拜托你不要伤害他。”她手里紧握那条黑色丝巾,眼神恳切地望着面前的背影,贝齿要紧下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好不心疼。哪怕她知道他不会转身看她,她也希望可以让他感受她是如此的深爱那个男人。如同自己之前深深爱着他一样。
“那笔生意,搞定了吗?”他答非所问,是不想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因为其他,没有人可以揣摩。
“表哥,为了你的计划,我出卖了自己,沦落成被人指着脊梁骂得戏子,再被人包养,最后才找到那么一个归宿,难道要你圆我那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是奢想吗?曾经,我以为我的归宿会是你……呵呵,真是时也命也呀!”她忍不住咆哮了起来,这样的日子,她似乎过怕了。
“好!我答应你,不会伤害他分毫!但是若他不知好歹,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他回头,阴鸷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娇小的人儿,看得她一阵心悸。
什么时候,他也那么残忍了?还是说…….他一直都这样残忍,只是自己把他想象的太过美好?
“这次是我亲自出面的,陈老板知道我是他夫人,自然信得我的话,他联系了上海的几家合作商,共同联合起来要解约,若不出所料的话,明天一早应该就会到刘府了。这次的订单也被人在暗中撕毁了,这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也可以说,这对白亦尘来讲,犹如同蒙头一棒,所要赔偿的金额足以让他倾家荡产。我知道陈老板是你的人,便把账本上的数据誊抄了一份给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就不是我的事了,我们的里应外合,让白家,真的要面临流落街头的可能了。现在,白家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你的囊中,这样的结果,你应该很开心了吧?”女子收起之前的小女人娇态,侃侃而谈,与刚才为爱人焦心的时候判若两人。
“呵呵…..当然开心。原本可以很快拿到属于我的一切,后来又遇上了更好玩的事,与他们周旋,还真是过瘾!只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陈迪虽然是我的人,可却是一个老古板,若不是因为和父亲的那层关系,他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帮我的。”
“表哥是如此睿智的一个人,会不知道我是怎样做到的?还是说,你现在也在用楚清的身份和我周旋?”
“哈哈……韵儿,又调皮了哦!你现在如此保他,难道不怕他以后知道是你从中作梗,会一枪毙了你?”
“那又怎么样?是我对不起他,当然要接受应有的惩罚,就算死在他的手上,我也心甘情愿。就像当初,我为了你愿意放弃我的生活,沦落至此一样。或许,也可以说,感谢你,让我遇到了懂得珍惜我的人。”
“韵儿,我要成亲了。”
“恭喜你!是叶夕对吧?”
“恩。”
“你喜欢她吗?还是说……她也是你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打败白亦尘的棋子?”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帮我给姑姑姑父发个电报,让他们来一趟,商量婚事。”
“好,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沉默,无尽的沉默。楚清别过头,不再看女人的脸,尤其是那双晶莹明澈的大眼睛。那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情绪,他不想知道,更不愿去猜想。若是那个男人不与自己作对,以后还会是一家人,有福当然要同享,韵儿和他也就衣食无忧。但是,不识抬举的人,我绝对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原本还是眸若清泉的他,忽而变得深邃犀利,女人不禁打了个寒战,想是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秋意浓了,夜间也就凉了几许,他微微笑着搓了搓手,接过她手里的丝巾,为她蒙上,交代了一些琐事,二人才匆匆走了。
梧桐树摇曳得更厉害了,呜咽着,在诉说什么,可是,没有人听得懂。
阁楼的房间里,昏暗无光,透过淡淡的月色,可以看到窗子前站着一个女子,她一头亮丽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朦胧的面庞,她环着双臂,轻轻一歪,将额头抵在窗户上,完全看不到她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就在门口静止。
“你还在想他?”来人一身黑色中山装,刚好融入到这样的夜色里。唯有一双眼睛明亮而灼热,好似夜间寻找猎物的鹰。
“出去。”她没有任何动作,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如水。
脚步声响起,不是消失在走廊,而是靠她更近了。
“小夕,我可以代替亦尘的。”
“呵呵。没有谁可以代替谁,你不是他,你也不是我,是不可能体会到那么情谊的;楚清,你为什么要插入我的生活?”她回头,紧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曾经让她觉得畏惧的眼神,此时正温柔如水地注视她,这算什么?暗生情愫?还是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靠近自己?
听着她对自己无所谓的语调,对白亦尘的那份执着,那份熟络,他的心底没来由地被谁揪了一把,怒气顿然升了起来,额头的青筋暴了出来,却被黑夜挡住了。
“小夕,我父母后天就到了。”他收敛一会,靠近她,为她掠起头发,轻声说。
“恩,你去找我母亲吧,由她来安排。”她避开他的触碰,走置书桌旁拉开了灯盏。突然的亮光让她很不适应,一下别开了脑袋。
“你讨厌我?”
“我未来的丈夫,若是你真想要我不讨厌你的话,请你离开,我需要安静!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母亲,她做主就是。”她慢慢坐下,随手拿起了桌上那本被翻到破损的《李清照集校注》,凑到灯光下默默读着。
“叶夕,你不能忽略我的存在!”他两步跨过来,拽住她的玉臂将她拉起,扯入自己的怀里,不等她惊叫出声,他已低头封住了她的所有的声音。她挣扎着,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所有的话都融进了嗓子,只能发出呜呜声。
她的嘤咛使他忘情地啃咬着她的香唇,右手紧紧锁住她的后脑勺,因为她的挣扎、捶打,更是刺激了他的每根神经;他想要探入更深,怎奈她的牙关紧咬着,拒绝他的深入。这女人,和白亦尘怎么就那么放荡呢?想至此,他怒火窜到头顶,冲烧了理智,一口咬住了她的红唇,疼得她一愣神,他的舌头便趁机溜了进去,灵活而疯狂地汲取着属于她的香甜;随即,一股血腥味充斥着嗅觉,她绝望地闭上双眸,一滴晶莹在合眼时滑落唇间,混合着血腥味,流进了心底。
感觉到了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触碰到了她满脸的湿意,他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冒失了。
“小夕,对不起……”扶正她的身子,她仍旧紧闭双眼,精致的小脸一片惨白,上面的泪痕还在有流动的迹象,她诱人的樱唇被自己咬得红肿不堪,愈加地娇嫩欲滴。若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真想好好地爱她一次。
“你走!”她的嗓音无力、低沉。+
“小夕……我不是故意的…..”
“啪!”她再也忍不住,抬起右手甩了他一耳光,一声脆响,在空旷的黑夜中回荡。
“走!你给我走!”指着门外,她声嘶力竭地对着他大喊。一双泪眼包含了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慌。
楼道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想是家里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楚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一刹那,她整个人软软地靠着凳子倒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小夕,武哥送你去房间休息。”好一会儿,待叶淑芬和楚清去客厅谈话后,陈武才避开张妈的钳制,重返阁楼书房,轻轻拉起了蜷缩在地上的叶夕;心疼地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武哥…….”再也抑制不住,躲进了陈武的怀里,嚎啕大哭。
“不哭,武哥在……”
他弯腰将她抱起,默默地朝她的房间走去。我会保护好小夕,亦尘,你安心地去做你该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