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躺在床上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陪着美多,把和亲之前这一段生活过得快快乐乐,让她忘记被禄东赞拒绝的痛苦,忘记背井离乡的前途。
第二天一早,松赞干布就派人来接我和美多出宫,我躺在床上,告诉美多自己身子不舒服,想好好休息。一边在心中默默肉痛,这是好不容易的出宫机会啊!呜呜呜……
美多着实担心了好一会,直到我保证自己只要睡一觉就肯定没问题了,她才出了门。她前脚一走,我便偷偷唤来了一个采买的下女,给了她一些首饰和钱,告诉她去皇宫外找几个木工好的木匠给我做一样东西,做好以后我再想办法出去拿。我要给美多一个惊喜。
过了两日,那个下女来告诉我,东西已经做好,我迟疑了很久,想不出什么偷偷出宫的好办法,只得磨磨蹭蹭地来到了那个曾经让我心惊胆战的书房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赞普请菲菲姑娘进去。”
多桑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门口晃了很久。我吁了口气,走了进去,松赞干布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带着些笑意道
“什么时候我的菲菲变得那么胆小了,连门槛都不敢自己跨?”
我没费力气去纠正菲菲不是他的这件事
“赞普,我,想给美多做一件礼物,可是是宫外的工匠做的,上次说是今日完工,我……”
“已经送到公主殿了,回去看看吧。”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是什么?怎么会已经送过去了?
“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所以派人帮你取回来了,帮你节省了些力气,怎么,不高兴吗?”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自己仿佛透明了一般,做什么,想什么,都被人了如指掌,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不爽极了。可是人家是皇帝,我能怎么,只能行礼谢恩。这时他抬起头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一次你弄回来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又是什么奇思妙想了?”
“只是个玩具而已……”
我正不知如何解释,他大发慈悲地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我快步跑回了公主殿,一进屋就看见美多围着一个一人高的木马转来转去,见我回来,蹦过来拉着我
“菲菲,菲菲,哥哥说是你给我的礼物,是什么?这么奇怪,有点像马,又不太像。”
“这是木马,你看,是这样玩的。”
我见她开心,也心情大好,爬上了木马摇动起来,这个木匠手艺不是盖的,这木马做的,摇起来简直太舒服了,加上木马的体积很大,前后摇动的时候幅度也就跟着大了起来。不仅如此,木马的把手做成了两个可爱的小耳朵,如果抓住把手转动木马的头,那么摇动的方向也可以跟着转动,很有一点像国外酒吧里边牛仔骑的玩具牛。美多在下面眼巴巴地看着我,嘴里嚷嚷着也要玩。
我下来,将她扶了上去。她一边摇动,一边双手抓住木马头上的可爱的小把手,尽兴了还在上头用吐蕃话喊叫着什么。我们两这番闹腾将整个公主殿的下人几乎全吸引过来了,他们见我俩玩得不亦乐乎,姿态可爱,都纷纷笑了起来。
美多在木马上边摇着边问
“菲菲,这就是你歌里面唱的那个旋转木马么?”
我愣了一下,看看这只木马,虽然不是那个旋转木马,但是貌似也是真的可以转动的,还真是切合题意啊。随即点点头
“恩,送你,当做出嫁的礼物了!”
“太棒啦,我什么都可以不带,就是一定要带这只马!”
一边说着,美多一边唱着一首调子很像儿歌的吐蕃歌曲,那神情就跟得了糖果的儿童一般。
看着美多回复了孩子气的神态,我莞尔。既然命运已然不公,很多快乐就只能自己创造了……
一个下午,美多玩得酣畅淋漓,过足了梦幻少女的瘾,到了下人们催了三四次晚饭,才从木马上恋恋不舍地下来。她最近确实是有些憋得狠了。
我一边净手吃饭,一边问
“美多你接下来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美多做了个下定决心的动作
“我想开了,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却每日都……都盼着能见到他。虽然我今生无法嫁给他,但是能多看他一眼,能多与他相处一时,就够了。再有几日,你们就要启程去大唐了,我怕是无缘再见他,我想现在去大论府,菲菲,你陪我吧。”
我现在真的硬不下心来拒绝这个女孩的所有要求。在我的心里,大概已经将她当做了妹妹,一个直爽,单纯的小妹妹。
松赞干布对美多还是心存了愧疚的,美多提出了去大论府,他不仅不加阻拦,还派了两个侍卫跟着我们。
一路走出了皇宫,美多心情欢乐,显然这时候,有人比她更欢乐。来了吐蕃都快半年啦,我这还没出过宫,逛过街呢,如今真是小鸟出笼啊。美多好笑地跟在后面,看着我这个摊子看看,那个店铺闻闻。
因为我的左顾右盼,一直到了快午饭时,一行人才蹭到禄东赞家门口。我围着他的门口转悠半天,啧啧称奇。
一个吐蕃大论的家,大门居然只是一扇极为普通的木门,连油彩都没刷,没有半点装饰,门楣上挂着一块一样不起眼的木头匾额,上面有两个吐蕃文字。
“美多,这上面写的什么?”
“本来那牌子上写的是大论府。后来他自己改了个名字请人写上去了,现在那上面写的是绝笔二字。”
绝笔,这也太让人奇怪了,在自己家门口挂这么不吉利的字眼儿,也真是只有这个看上去翩然世外的禄东赞同志敢这么干。
“他的正妻死了之后,他就不再碰笔墨了。”
美多简单解释道,没想到这禄东赞还是痴情种子一个。前来开门的是个青色袍子小厮,彬彬有礼,好像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从容不迫地将我们迎到了大厅中。
我一路走,一路在心中惊讶着,这个大论府,真是干净,不止卫生打扫得极为整洁,关键是,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和装饰。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可是整个院子和房屋都是简单同色的木头造成,看上去古朴至极。要说,这也太清淡了些吧。
第二次见到禄东赞,依然是显得有些落拓的长衫,依然是清淡的眉眼,潇洒温和的笑意。他正在大厅中坐着,对着一盘围棋,一个人对弈。我们进去了他也不停下,只是捻起一颗棋子,朝我们微笑一下
“美多来了,这位,是菲菲姑娘吧。你们先坐,这一盘棋,快结束了。”
美多显然对他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习以为常,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胳膊将脑袋挂在他身上。
我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什么动作啊!…这也太开放了……
环顾四周,大家神色平常,连被吃了豆腐的禄东赞都一点反应没有,只是微微向旁边挪了挪,给美多腾出了点位置,免得她掉下凳子,然后接着捻子下棋。
“公主,菲菲姑娘,请喝些茶。”
一个身材微微有些福态,脸有些圆的女子,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几碗奶茶。美多一见她,神情就有些不自然起来,似乎是有些恼怒,又夹着一点嫉妒,双手更为用力地搂住了禄东赞的胳膊。
那女子神态温顺,表情柔和,接触到了美多不甚友好的眼神也并未回应,很温婉地将茶放到了我们面前,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莫非,这个是禄东赞的老婆?他老婆不是死了?我一边喝奶茶一边想着,恩,这奶茶煮得甚好啊,比之皇宫之中的味道更多一份香甜,真是个贤惠的女子。要知道吐蕃的女子,学会制作油茶和奶茶是一门很重要的功课,就有点像中土女子需要学刺绣中馈一样,要想成为贤妻良母,做好这些是最基本的。
禄东赞摆下最后一子,站了起来,将美多扶起站好,随即拍了拍被美多捏皱了的衣袖,美多不满意地继续巴过去,绕在他手臂上,他转过来对着我,一脸淡淡地无奈和笑意
“这孩子,打小就这样,菲菲姑娘想必饿了,若不嫌弃,就在我家中用一些饭食吧。”
说着,拖着跟猴子一样的美多,向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