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环继与周玢谈及赏花宴一事后,接下来的几日便都忙碌地不见人影,听珍姝说,三小姐在这一方面有极深的造诣,老爷很是看重,此事宴上的花、竹等赏目物什皆全由三小姐来打点。
周玢窝在屋里闲来无事,紧盯着屏风上头的墨色笔迹,忽想起一事,遂问珍姝,“给我拿些书来?”一则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书,二则也不知书房在哪儿,不好如实问珍姝,怕吓着她。于是便装作随意地问。
话虽如此,珍姝还是微微愣了下,想来,昔日的四小姐如何会是一个静坐得下来看书的主儿,看来这次大病一场还真让小姐变了性子咯?珍姝心下暗忖,往书房里去,小姐说随便,于是她便提了几册最新藏进来的书册,她不认字,不知道是何书,只知是好书,因为周管事是这么说的。
一一翻过几榻前的那几册线装书,纸质光滑,想来,在这时候,造纸术已经十分普及;再看上头的字迹,周珍心下一喜,有一册《司马文园集》上写着的全是整整齐齐的隶书字体,先前看过的字体不是行便是草,如今突然看到隶书,周玢仿佛看到熟人一般意外,然仔细想想,似乎也对,在晋朝,隶书书法达到鼎盛,到了东晋,已经开始普及楷书了……
还有一本《淮南子》和《魏武帝集》,周玢大致翻阅了下,许是文字竖向排版,又都是密密麻麻的古文格式,因此看得实有些力不从心。
尽管如此,时间也流逝得飞快,巳时,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珍姝给传饭食来了,遂迫不及待扔了书册自榻米上直坐而起,“你终于来了,我差点儿饿……”然一眼望到门槛边的刘暾时,不禁愣住,唇边的笑顿时僵在脸上,“怎么是你?”
“珍姝姑娘不在外头,许是往后厨那边去了,怎么?你这是在看书!”刘暾反手关上房门,往前走几步,拿起周玢榻案上的几册书望了一眼,不禁诧异道,“还真没有想到,你会闷在屋里看这些书?是不是这几日一人自省倒是想明白了,往日时光如白驹过隙?”
刘暾今天穿着收身紧肩月白长襦裙,腰结银灰绸丝带,头冠素网小盖,将原本就矫健高大的身形顿显无疑,六棱窗外微微透进来些许明光,拂在他的侧脸上,有些许朦胧感,却又是洒脱之致。
周玢仔细瞧了半晌,若真计较起来,刘暾完全不像殷睿,特别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仿佛有光在他周身围着打转,让人一下子觉得周身完全因为他的声音而变得明亮起来;而殷睿,却是完全不同的淡漠性格,很少笑办事又严谨,因此总给人以冰冷的压迫感。
“没事罢献容?”把书放回案上,刘暾俯身在周玢跟前提醒道。
恍然回神,看他靠自己如此近,当下惊了,连忙自榻上起身,“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如果我不是在看书,怎么办?”咬着下唇,她胡乱说。
刘暾失笑,望着小小的背影拘谨地立着,道,“门虚掩着。”
周玢侧过身来,望着他一脸无奈的笑,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原只有十三岁,这样一个大男人一定只当她是小孩看的吧?
“好啦!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将手中书册卷成筒状,又展开,周玢坐至另一侧的榻坐上,问他。
“我这便要回太原去了,特前来与献容妹妹告辞啊!”刘暾悠然说着,在屋子另一头的榻米上坐定。
“你要走了?”想起从珍姝那里打听来的他的身世,刘暾,刘毅之子,现是太原内史官,掌太原郡内司事务,此事在临门住了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寻找离家出走的羊献容,如今自己‘回来’了,他自然就得走了,“什么时候?”
“明日。”
周玢站起身,“这么快?为何不等宴会过后再离开?”
“此事宴会,全都是宴请京都宗室,我就不凑热闹了罢。”刘暾左手置于榻案一角的檀木上,随意地说。
“那……还会来这里吗?”默了一会,她问。
刘暾闻言抬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小丫头,突问,“那日在去往晋安的船舱里,我看见的,是你吧?”
“啊?”周玢细思一会儿,回神,想起那日确是见到了刘暾与羊珺,只不过在人群中大老远看着他的侧影,当时又是心里着急,根本看不真切,现在想起来,周玢不禁想像,如若那天看清他的脸,那她还会逃么?那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还会发生吗?司马宜,想到这个名字,便让周玢当下就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只摇摇头回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船!你还没回答我,到底还会不会来这里?”
仿若看到从前的她,刘暾收回手放在膝上,抿唇一笑,道,“好好去洛阳,咱们那里见!”
“为……”周玢没问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你也跟他们一样,非常希望我入宫么?”
刘暾并不答她,只笑道,“太原内史在入秋以后会迁往京都协助宫廷内府事务,到时长升会全力协助皇后娘娘……”
静静望着他,周玢默着没有说话。良久,刘暾起身郑重地对着她这个十三岁的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辞别礼,这才含着微笑出了门去。
周玢倚在窗边不知立了多久,直到珍姝来唤她一同去前苑里与父亲母亲用膳。
这是第一次与这些人同桌而食,羊母时不时往她跟前的碗碟里夹菜,说都是她爱吃的;羊父虽一声不吭,然总时不时拿眼睛往这边瞟上一瞟;羊爷爷眼里含着笑,问,“这几日,可都想明白了?这样不吵不闹地,我倒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周玢抬眼望着爷爷,这样慈眉善目一个老人,就是自己如今的爷爷呢,原来有爷爷是这种感觉,想起前世,听老爸说,连他也没有见过爷爷长什么模样。
“祖父问你话呢,怎么了羊儿?”孙苓放下筷子,轻轻碰了碰周玢的肩头,心下不由担心,大夫不是说一切无事,既没生怪病也没失常么?为何都这么些天了,还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哦,哦!我挺好……”回神,朝众人一笑,对着羊谨坐着的方向道,“您喜欢吃黑芝麻么?黑芝麻吃多了就不容易长白发呢,我外婆从前白头发挺多,吃了一阵子之后,就明显看头发白发变黑了……”说到这里,见羊瑞与羊珺自右侧角门并肩进来,听到她在说话,眼睛顿时一亮。
旁边的人给二位公子添了餐具,羊瑞一坐下便问,“‘外婆’是谁?”
“外婆就是外婆啊,就是……”眨了眨眼,看到尹孟也走了进来,连忙望着她道,“嫂嫂知道,你问她吧!”
尹孟一脸莫名,在羊珺身侧的榻子上坐下,笑道,“我只知道,四妹这次出府逛了一圈回来,知道的民俗趣事儿倒是不少,有些甚至是我们听也没看听到过的,得空呀!让她给二弟好好讲讲!”
羊瑞闻言,别过头去问周玢,“是嘛?”
忙不迭吃着碗里的食物,周玢胡乱点点头,只听羊谨对着身旁服侍的青衣少年道,“叫人备些上好的芝麻!”
众人闻言失笑,孙苓宠溺地睨了女儿一眼,从前她的点子大多鬼灵精怪,遂道,“父亲莫当真了,兴许又是自哪个江湖郎中那里听得地,白发有什么不好,哪里非得要变黑呢!”
周玢抬眼见众人皆一副跟羊母有同感的样子,当下便也不再解释,好在他们未曾怀疑,她已不是那个羊献容了。“对了,姐姐呢?怎么不见她来?”这才见厅里没有羊献环。
“忙着养花的事情,这几日倒真把她忙坏了,用过午膳,三儿你多叫些人去帮她!”孙苓道。
羊瑞喝着汤,点头回是,又侧过头来刮了周玢一眼,“何时听你这么亲切叫过一个人,若知如此,早该让你病一回了!”
“什么话!”羊母斥责地望了羊瑞一眼,后者连忙噤了声,缩回脑袋去。
尹孟笑着给长辈添汤,羊珺深深望了周玢一眼,席上一片其乐融融。
“珺啊,刘公子是不是明日就要走了?你劝劝他,可否一起赏了这次花宴再走?想来,这次寻羊儿的事情他是忙前忙后****不少心,我也没有好好谢过他父亲!”孙苓问羊珺。
想这‘刘公子’定是指刘曜了,周玢不禁竖耳凝神细听。
“劝过了,他原也未打算走,然太原郡县令要来我们这儿,因此内史官事务府就没人管事,急着要他回去!”羊珺回。
“可不是!长升这孩子着实不错,办事让人放心,谁都想要他帮着处理事务!入秋以后,估计赵王也想重要他呢!”羊谨沉吟道。
孙苓恭敬地听着,她身旁的羊玄之接过话道,“也该是婚嫁的年龄了,待我与老刘商讨一番,不如就趁这次赏花宴,给他寻一位名门士女,也好了却了老刘一番心愿!”
“是啊,我如何就没有想到,这倒不失为一个上策!”孙苓赞道。
周玢听到这里,望向一旁的羊氏二兄弟,居然见他二人竟无半点儿异常之色,难道觉得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么?心下不禁暗忖。
“父亲且与刘叔叔商量周全了再作决定罢,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尹孟轻声提醒。
羊玄之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父亲莫商量了,长升不会肯的,人家早已有心上人,只是没有成亲罢了!”羊瑞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大大咧咧地道。
“哦?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老刘也不知道这事儿!”羊玄之诧异地问。
“有就是有了!我还跟你说谎么?这是长升亲口说地,还说什么时机未到,到时自然就会让你们知晓!”羊瑞回道。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周玢出声,望着羊瑞,持帕子抹了抹嘴,起开离了席。
突然的变化叫众人一脸疑惑,羊瑞低头望了望自己,问尹孟,“我说错话了么?”
求推荐~求收藏~~\(^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