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走到院子里,周玢才放开从元,只问,“你跟齐王他们很熟吗?”
从元不解地望了一眼周玢,笑着答,“我服侍了前齐王二十多年,是看着齐王长大的!”
“是吗?那他三弟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周玢边走边问。
“嗯,当然!”
“那你给我说说他的状态吧?比如,他喜恶什么,经常做些什么事,是不是有些什么禁忌之类的……”周玢侧着脑袋问从元。
从元静静望了周玢半晌,‘嗯’了一声,最后问,“你是齐王请来看治三公子的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咱们家三公子这个……怕一时半会儿是与你说不清的,周小姐不必如此着急,待你在将军府歇下来,我定与你细说,如何?”从元认真地问周玢。
“你大概说一下,我想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但是如果我没有答应齐王‘看’好他三弟,他就不会让我走!所以……”周玢跟在从管家身后拐进了一个园子,转而出了拱门,又绕进一座偏院,这个院子地处偏僻,幽静地很。
“所以周小姐就着急了?其实呢,急也没有用,我们三公子如此神情都五年了,哪是能说清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清的。你且好生安顿下来,日后,齐王自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从元笑着说。
“我不想要什么好处,就只是答应了他不好反悔才跟着来的,我必须早些离开这里呢……”周玢说着,见从元领她进了偏院的门,本欲继续,不料眼前空空的院子里,就那样定定杵着一个人,是个男孩,背对着他们,如此清瘦的一个孩子,叫周玢第一眼看上去便是一惊!
忙问从管家,“他,他就是你家三公子?”
从元点了点头,代替答话。提步向那白衣瘦弱少年走去,对着他的背影,躬了身道,“三公子,这位是齐王请回来与您作伴的周玢小姐,您看,让她住哪间房?”
男孩身形纹丝不动,仿若雕像,也不出声,只半晌,抬脚默默向屋子里去了,那速度慢地,周玢心下都要开始焦急了。
良久,从元见他未答话,便道,“那我且将周玢小姐安在这里了,三公子若有什么吩咐,跟周玢小姐说便是!……”
“人已经走了!”周玢望着从元微微躬着的身子,走上前去,打断他的话,“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么?”
从元抬起头来,脸上并无其他表情,依然是先前跟周玢说话时的泰然样子,“是啊!五年如一日,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可能没有正眼瞧过任何一个人……”
“跟齐王他们也这样么?”
“是!”从元如是答。
“哦,……我知道了,那管家你忙你的去吧,这里我自己就行!这些房里都有被子的吧?”周玢沉思了一会儿,望着东厢西厢这么多扇房门,问从管家。
“有的,每日都有叫人打扫,周小姐且先看看,我一会儿让人过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你跟他说,我明儿就给你置好!”
点点头,周玢望着这个冷清的院落,不禁问从管家,“这里,就只住他一个人么?”
“三公子从来不喜有人跟他住一个苑,除了医治他的大夫们,平时,都没有下人过来。但是周小姐今天住在这里,我一定会请示将军,可以给你置几个丫头!”
“不用了,我也不习惯有人服侍,就这样吧!……对了,那他吃饭呢?是人送过来吗?”
“前院有专门负责三公子膳食的后厨,每日三餐会按时送来,不过周小姐可以在用膳时辰去前苑里跟宋姑娘一起用膳,我怕三公子的膳食周小姐用不惯!”
“宋姑娘也这么说。是他的饮食有问题么?难道是,他吃素?”周玢想了想,道。
从元摇摇头,答,“三公子自五年前开始便这样了,好食甜,所有的膳食里几乎都要放蔗糖,否则他就不吃,就连米饭里也不例外!”
“啊?”周玢诧异,“喜欢吃甜食,还这么严重?那怎么还那么瘦?”
“所以将军他们才会如此忧心!五年来,请过大夫不计其数,皆是束手无策,有些甚至还不告而别,连药钱也不收了,许是怕将军责怪哪!不过现下将军这么久才请来周小姐,想是你定会比那些个大夫有办法的吧?”从元欣慰地道。
“我,我嘛!先看看吧!我也不知道的,其实!”
“呵呵,周小姐谦虚了!那我先去忙了,周小姐的膳食,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吧?”从元走前,又转身回来说。
“不用了,你送三公子饭的时候多送一份就行,我跟他一起吃!”周玢断然道。
“啊?”这回,轮到从管家一脸诧异。
“我也喜欢吃甜的,管家不用担心,送过来就是了。”周玢笑答。
“哦,哦,好嘞!”从元再次自上而下打量了这位性形直耿的小姑娘一脸,这才转身,出了院门去。
周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四下里望望,自那三公子进屋后就合上的那扇门看起,左侧是一长排的厢房,右侧也是一长排的厢房,唯一不同的是,左侧厢房后头是一片竹林,而后侧的则空空如也。所以,周玢当下也没犹豫,只往左侧最里间的第一扇房门走去,那里最靠近中间三公子那扇门。
屋里一应俱全,就连蚊帐与榻毯也是布置地周到妥当,茶壶里有清茶,圆木桌上有点心,看样子,好似这屋里原先就天天有人住着似地,干净整洁。周玢心下思忖,这也就一间房,就得花如此多心思与财物去装置打扮,那其他的呢?那些主人住的厢房呢?岂不更加铺张?暗想史上记载这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就是一奢侈无视浪费的主儿,看来,他这风气还真是如实传给了司马家的后裔们了。
花了好半晌工夫才踢掉脚上累赘人的鞋,周玢仰躺于轻裘毯上,用手枕着脑袋沉思:算日子,今天就是到古代的第五天了,此时窗外夜色渐笼,马上就是第六天的开始了。而她,从泰山临门到琅琊,又从琅琊转到荆州襄阳,再从襄阳到许昌,这一路,仿若作梦,可她清楚地知道,这些,全部是切切实实地在发生着,且每一刻,她都有强烈的意识,她意识到时间在一寸一寸过去,她在离冷静的自己,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办?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未想明白,但周玢此刻十分明确地是,若要不做羊献容,那么就必须得离司马家族远些,离这些是非之地远些!越远越好。
然一想到羊献容,光是这三个字,周玢就仿若有万只蚂蚁在细噬心脏,那焦急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更令她难受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焦急什么,明明身边没有人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身份,明明过些天就可以离开这里,本应该是感觉轻松的身体却是如此由不得她的感到不安!
“叩叩叩!”房门外传来有力的敲门声,周玢一下自床榻上弹跳而起,“谁啊?”
“周小姐,我们给您跟三公子送饭食过来,请开门!”是一道清脆的小女声,周玢听闻立即奔上前去开门,连脚下的鞋也没有穿利索。
是一身穿粉红裙衫的少龄婢女,鹅蛋脸柳叶眉,她提着两个大木食盒子,一左一右,立在门边,看到周玢足服不齐的跳着来开门,她不禁微微怔了怔,但也只是半晌,便微笑着递过去两个木盒子,“周小姐,奴婢是前苑的风谣,从管家吩咐过,若周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风谣说,风谣会一一报予管家的!”
周玢见她也就跟羊献容一般的年纪,遂友好地道,“好,好,谢谢啊!”接过木盒子,周玢望了一眼空苑子最中间那扇门,紧紧闭着,便对风谣道,“你们平时,是怎么送饭给他的?直接推门进去么?”
风谣为难地摇了摇头,面有难色的道,“得候在门外头等三公子,等他自己开门了才给他。”
“啊?那如果他一直不开门,你就一直不进去么?”周玢不敢置信。
“不会的,公子总会饿,饿了就要吃饭,他不会饿着自己的!从管家说,这里有周小姐在,就让我送来饭食后就过去前苑帮忙,晚上,王爷们要在府里迎接宾客,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所以风谣得先走了!”说着,在门槛边上放下另外一个食盒,这便转身要走。
周玢眼明手快地拦住她,“哎哎,等等!你家三公子……脾气怎么样?”
“不是很好。”风谣一字一顿,道。
“哦,……”周玢思忖半晌,这样一个瘦弱的男孩,如果冲人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呢?“行,风谣,那你回去吧!”
“好的,周小姐,一会儿晚膳过后,我会再过来收龛盒子,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告知风谣!”
“不用这样客气,叫我周玢就好!”周玢说着,目送粉红色身影消失在拱门边儿上,这才俯身提起两个食盒子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走去。
拾级而上,将右手上的盒子轻放于地面,周玢空出手来敲门,“叩叩叩——叩叩叩——”好半晌,仍见里面消无声息,没半点儿动静。
“三公子!给你送晚膳来了,开下门!”周玢说着,正侧耳倾听屋内的声响,不想一阵震耳欲聋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啪’地一声摔在门角边儿上,周玢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左手上提着的东西摔落在地。
伸手拍了拍心间,周玢对着里头道,“你的晚饭就放在门外,如果饿了就出来拿吧!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看来风谣说她家三公子脾气不是很好,还真是谦虚了点,周玢心下暗想。
说罢,她提着其中一只盒子往自个儿厢房而去,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瞅瞅那扇镂窗门的动静,直到切切实实进了屋,关好门,周玢这才转回身来,将盒子置于桌子上,打开,一股清甜气味顿时扑鼻而来。颇有些不适应,周玢俯身细细地看,一一拿出四五样菜来,令她吃惊地是,当真这每一盘菜上都加了许多蔗糖,许是这时候的蔗糖颜色还偏棕黄色,由此可想而知,这几道菜的样子,实都不怎么好看。
鱼放糖不奇怪,但这好端端的肉也放这么多糖,就未免奇怪了些。周玢顺势尝了其中一道尚且看不明白的东西,只一口,就叫她断了今后想陪三公子吃甜食的念想。
这,这,这肯定是因为蔗糖的问题,古代的蔗糖当然不同于现代,周玢暗想,悻悻然道,“未免也太甜了!”
不再犹豫,周玢望着满桌的菜肴,最后利索地照原样一一收起了它们,给龛盒盖上盖。起身开了房门,往外张望,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笼,微晕灯光中,只见那扇门依旧紧紧地,门前石阶上的龛盒子依旧静静地,没有半点儿被动过的痕迹。
“三公子?天都黑了,你还不饿么?”周玢小心翼翼出声,屋里既没有声响也没有灯光,她以为定是自己声量太小了,遂又加高了分贝,道,“不管怎么样,饭是一定要吃的,你还是出来先吃了饭再躲着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吃点儿,你要一直吃这样的饭食下去,迟早有一天,体内的血糖会严重升高的,到时候要想让它降下来可就麻烦了!还有,你这么瘦,不应该再这样吃下去,有可能会得病的……”
周玢连连说了一大番话,给里头的人解释糖尿病是如何形成与发展,到最后蓄势爆发危害了人体健康和原本的血液循环,完了,这才微微停下来歇了会儿。
但觉奇怪,屋里头依旧半点儿声响没有。
“喂,你在听吗?你要不介意,我自己进来了!”周玢说着,这就要推门进去,不想手还未碰到门栓,门就自动打开了。
昏暗微光下,周玢只见一个清清瘦瘦的身影霎时出现在她眼前,要比她此刻的身高高那么一点儿,外貌看不大清,但那眸光,却是极犀利地,他剜了周玢一眼,俯身提了龛盒子进去,转眼间,又将那扇门‘嘭’地一声给关上了,速度之快,让周玢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有点懵,周玢立在门边儿上,看着屋里渐渐透出微光来,想来,是三公子在屋里点上灯了。不觉全身一阵轻松,周玢顺势倚在门边上,虽然听不见里边有什么动静,但周玢庆幸地觉得: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好,就好比如她;而一个人,若还肯吃饭也尚且算好,因为至少他不会因为饥饿而死去……
“周小姐?……”风谣立在拱门下,望着周玢,唤了一声。
周玢回过神来,走下石阶梯,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你过来呢,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