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南刹古寺门前,众人不免一番感慨,由于之前这里出现的僧侣、信徒大规模死亡和失踪事件,来这里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骤减,一向香火鼎盛,修缮得尽善尽美的寺庙如今竟是门可罗雀。
作为一向和佛道、法术界互不往来的降头师,霞其实并不想掺和进来,他受过最正统的降头师的修炼,对于此道无甚好感,然,基于对于父亲的悼念之意,也和他们一众前来。
在这里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陆与月不由心想,夏父究竟为何倾力帮助南刹古寺度过难关,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牺牲自己的孩子,是否真的是因着对人间的博爱?降头师不是一向只对人类的贪嗔痴感兴趣么?
也许只是她狭隘的想法吧。
原本以为金精不会来的……看来这个女子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啊。
秦天朗和柳毓没有来。秦天朗如今的身份非同小可,如今又正是心神恢复之时,自然不能和他们一样在外面到处走,而柳毓则是他的保护人,自然得时时跟进。不知道怎么的,陆与月不禁想到柳毓那复杂的眼光,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用那种眼光看她呢?
“走了。”陆与月回过神来,却是金精在催促。
她微微颔首,和众人一起踏进南刹古寺。
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不同往日的荒凉,满地的落叶无人收拾,杂草丛生,其间只有两三个老和尚踽踽独行。看到他们也只是漠然扫了一眼,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苏江新想趁此机会解开心底的一些疑问,而方以豪手中拿着八卦,从一开始就独自行动,二人兵分两路,一人向左,一人向右。
霞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后拉着金精向正对门的大殿走去。
“我们现在去哪里啊?”田美美吸取教训,今天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军绿的帽子和娇俏的马尾让她浑身散发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陆与月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思忖着,退了几步,指着向导图上的一个地方,对田美美道,“我们去这里看看吧。”
田美美顺着陆与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点上有三个字:小姐楼。
二人走在长长的游廊之上,田美美好奇地观察着游廊墙壁上的木雕,木雕上刻画了三界万象,千姿百态的模样,田美美的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遇到繁体字的时候总是停下来问她。
陆与月微笑着耐心回答她的问题。想来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这里呢。先前唯一一次造访就遇上了那样的事,根本没来得及细看。
慢慢的,陆与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木雕描绘的三界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连一群神仙都画得仿佛罗刹,瞬间她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不敢再细看,拉着田美美疾步离开,只觉得背后,似乎有无数只眼睛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怎么了?”田美美也察觉到不对劲,担忧地问陆与月。
陆与月此时脸色发白,却还是勉强对田美美笑,“没事。”
田美美一看,眼前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那种圆形拱门其上镌刻着三个大字:小姐楼。
小姐楼所在十分偏僻,独立式庭院,翠竹苍劲,随着轻风沙沙作响,荒凉的小院子里就只有她们二人。阁楼经过一定的年代尽是斑驳的痕迹,窗子为圆形,透过已经掉色的窗柱,基本可以一眼看见里面的摆设。
只是在外边观望,田美美似乎就感觉到有一丝阴凉慢慢爬上她的胳膊。
陆与月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好像没有什么神经一般,直接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走了进去。
田美美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跺脚紧随其后,竹叶间的争吵更剧烈了,仿佛是想警告谁一般。
小姐楼里名不副实,并不像个小姐闺房,没有胭脂女红,没有古筝书画,斑驳的墙上倒是挂着不少遗像。
是的,遗像。
陆与月站在一帧帧遗像前,面无表情的灰白人头像之下细细标注着历代主持高僧的身份,那些黯淡的瞳孔好像有着莫名的引力,陆与月看得出了神。
直到身侧传来一声惊叫,她才回过神来,微微抿唇,穿过小门走到田美美身边。
田美美好像吓坏了,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吓了我一跳,那个好诡异哦……”
陆与月不动声色地把她不礼貌的手指包了下来,看向她所指的方向,那是一副彩色照片,又和现代的彩色照片不同。
她想起一个名人自传中所说,在那个只有黑白照片的时代,人们总是喜欢在照片上再重新描上自己喜欢的色彩。
只是这个颜色……泛青的脸色,被扩大的无神黑瞳,好像染血的红唇,藏在一堆黑白遗像之中,正好放在入门第一眼看到的地方,还真是有几分惊悚呢,陆与月心想如果是在心脏病人看到这副景象,不知会不会提前到阎王爷那里报道?
她默默打量着这个房间,一室异乎寻常的阴冷,让人不禁怀疑此处是否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存在着……
陆与月不自觉地抚上眼睛,自从秦天朗做了那个仪式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鬼怪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神力吧,挽救她于不人不鬼的不堪局面……只是为何她还是如此不安?
“七月——”
一声轻唤让她不由一惊!
一瞬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是太快了,她什么也没有抓住。
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她惊恐地回过头去。
方以豪迅速布置好一切,就转头追寻她而来,只觉得心中有股不安在叫嚣。此刻她苍白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些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情绪,他手指微动,可是最后只是收到身侧。
他用如同往常一样冷冷的语调说,“走了。”
几乎就在他踏出门去的时候,苏江新随后赶到,田美美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中,并催促他赶快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陆与月最后环视了这个小楼,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呢喃着,却是模糊不清,直到三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她才匆匆赶上。
无人的幽室中,响起低低的泣音,墙上的遗像上,血红的唇色好像融化了,滴、滴、滴……
滴!
与此同时,霞旁若无人地进入主持房中,一路翻找,金精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出禅房,向那个记忆之处走去。
有一个冒失的人撞了她一下,她心不在焉,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那人的面目,当然也没有注意到,随着这个撞击,她口袋中的舍利子滚进了一旁的草丛中,一瞬间没了踪迹。
……
好冷。
日已西沉,凉意紧随着黑暗汹涌而来。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轻轻呢喃,好冷。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你现在在哪里?
那个总是温暖着他的体温消失了,他期盼她能够快点找到他,可是他等了好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已经一个小时,也许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孤独让他无法忍受。
她现在在哪里?不会是和“他”在一起吧?最近,她已经不会再天天叹气,天天以泪洗面了,她那悦耳的笑声又时常响起,常常让他晃神,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可是在她的笑声中,那个名字也越来越频繁,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会升腾起那样奇怪的感觉。
他想甩甩头,甩掉那种让他不安的感觉——却不得。也是因为这样,他明白过来,曾经的自己如今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什么都不是了啊。是了,他早就死了,如今不过借着力量,以残魂的形式存活在这个世界罢了。
残魂啊——没有办法投胎了吗?
也许是太冷了,让他忽然想起一些他所遗忘的“事实”,对了,她不知道呢。
没有办法投胎也并不知道会在这个世界存留多久,算了,他给不了的幸福,还有人会给她不是么?
值得吗?
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他一惊,随即升起一股怒气,为什么偷听他的心声,是谁?究竟是谁?
甘心吗?
又是这个声音。
住口!!
愤怒将舍利子染成深深的橘。
那个声音似乎能听到他的虚弱,却真的不再说话了,是的,它不再说话了,它只是笑。那个笑声很自然,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可是就是这样的笑声让他更加阴郁。
不要笑了,不准笑,滚,都给我滚!
冰冷的月光洒在草地上,却照不亮他内心的阴霾,他感觉到有人在嘲笑他。
牺牲了自己的亲身父亲,甚至不惜以身相救,你得到了什么?你看,没有你她照样过得很好,你看,她看着那个男人笑得多么开心!你看,都过了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来找你,你看你看,她早就把你忘了,把你忘了——
啊!!
痛苦的内心在呐喊,是因为心烦气躁,还是被说中心事?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黑雾沉沉压下。
咯——
细小的声音淹没在沙沙的杂草嬉闹中,没有谁注意到,但是有人笑了,那是无声的笑,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黑夜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有人注意到,舍利子之上裂开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随后黑雾好像用了生命一样钻了进去,一大片的黑雾慢慢地消失了,和那无人听见的痛苦呐喊一样。
舍利子之中,攒动的黑色风暴,好像是殊死之斗,剧烈的搏斗,然后是挣扎,慢慢地、慢慢地平息了,最后,只见几道诡异的光芒闪过,它恢复了原样。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月光,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