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地分一分,在老三控制下的就给他吧,剩下的就按你说的去处理吧。鲁郡王这次也除了不少力呢,”说着,皇帝的鼻子哼了一声,“给他送点东西去吧,补给补给。”
太子点头应下,明白该怎么做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父皇,三弟怎么会把手伸到二弟的藩地里去?莫不成他也有私心?”太子一想到这个深不可测弟弟,汗毛都竖了起来。
皇帝第一次感到满意,他还是会抓话里的要点和有价值的东西,“你猜得不错,这次他把所缴获的所有物资统统上缴,这是为了献忠心啊。你要小心些你的三弟。”皇帝很不乐意为了一个儿子而牺牲另一个,可此时他别无选择。
太子背部肌肉一紧,皇帝是选择了他吗?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皇帝真心实意地抛开另外的三个儿子,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父皇,儿臣定不负父皇。”
皇帝嘴里泛出丝丝苦味来,他的儿子们勾心斗角、胆战心惊地忐忑度日,到头来还要埋怨他这个父亲,可他又能怎么做?亲生儿子有四个,皇位只有一个,在史书上屡次上演的夺嫡之争终于在他身边发生了,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从不曾拥有过正常的家庭,从他出生开始。他一直高高在上,可高处不胜寒,这种感觉无人可诉,无人可替。不论哪个孩子都是他亲眼看着从一个粉嫩的肉团一点点变得有眉有眼,生龙活虎,他们的成长在他的荫庇下,皇帝甚至想着把皇位给别人算了,他已经够累了,也许他的儿子能从中解脱也是善事一桩。
“你要记得,这天下是你的,总归是你的,”皇帝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把太子惊了惊,而后又是语重心长,“能守多久,就看你的本事了。”
太子眼里朦胧的是迷茫雾气,这天下是黄粱一梦还是真实可感,天下又究竟是什么,子民,富贵,无论如何,与幸福无关。“父皇,为何这么说呢?”不懂就问,这是母亲给他上的第一课上教授的。那时他只有五岁,天真善良。
“你慢慢体会吧,自己这里多长点心眼,”皇帝用手戳了戳太子的左胸,“凡事脑子里先过一遍,别急着开口。”有些乏力地站起了身,摇了摇又稳住,手一直撑在桌上,眼前一阵眩晕。
“父皇,您没事吧?”太子一看这模样不对,赶忙伸出手去托住皇帝的胳膊,忧心忡忡,父亲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万一时日不多,对他来说只会有弊无益。
皇帝给了太子一抹苦笑,没事?他看不到吗?这样怎么会没事?嘴上还是强硬的口气,“没有关系,朕昨夜没睡饱,等会补一觉就好。”说着甩开了太子的支持。
太子感到了皇帝的疏离,突如其来,他摸不着头脑,是什么地方做错了,“父皇……”在后面出声浅呼。
那个背影却缓缓举起一只手,小幅度地摆摆,轮廓浸在阳光里,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恰恰亮得灼伤人眼,太子看不清那个身影了,只有一片色泽较为深沉的彩斑飘往远方。
皇帝在福保的陪同下,一步步往仁孝宫踱去。才四十多岁的人,竟无力虚弱到这般地步,连眼皮也只能半抬,原本浓密乌黑的头发也变得玄褐相错,皮肤褶皱下垂,佝偻着腰背,腿也是软软地重复缩放,他的眼神迷茫,望着远方。燕京下雪了,这场雪是飘下来的,不疾不徐,缓慢的节奏使走在其中的人感到更加疲惫,像是要耗尽人最后的一丝力气,要把本已飘摇的魂魄勾了去。皇帝的坎肩上很快有了薄薄的一层白糕,松软黏糯,和那年他与明和去江南时看到的雪一样。福保想要打上伞,被皇帝制止了。
仁孝宫,走了很久,两人才到这里。皇帝没说什么话,褪下外衣,挪到那张他睡了十八年的大床上,闭上眼,上面似乎还有明和的气息,温温的,香香的,还有小女儿的娇气。
明和,你知道吗?兴许我就要陪你,真的快了,可是我们的儿子该怎么办?宏儿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只会隐藏自己,不会把别人挖出来;你见到宓儿了吗?他一定又冲你发脾气了,别气,他就是这样,他是不是还向你控诉我的不是?多半会吧,口气也肯定差得很,扯着嗓子就吼,我们把他惯坏了,他一直都这么暴躁,当初怎么就给他取了个“宓”字呢?;宙儿在蜀地很安宁,他过得很好,可最近他也在做那种事呢,明和你给他托个梦,劝劝他吧,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一个。明和,你放心,这位子我定然传给我们的儿子,不必担心老三了,我会看住他,你且放心吧。明和,我很累,真的很累。明和……
福保看着皇帝面朝内侧,安然睡去,福保谌信皇帝确实累了,福保不知道他在打算什么,他的病,太医说了不容乐观,要及时医治,可他硬生生给压了下来,药全砸了,宫里知道这事的人就剩两个人了,就他们两个了。福保跟了皇帝一辈子,从东宫的小太监到皇宫的大太监,他没有离开过皇帝,看着那个快速憔悴下去的人,福保只觉得惊恐。他并不忠心,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把宫里的事卖给外头需要这些的人,每每点着银子,他的手都发抖,他的心里却没有皇帝的影子,可现在,这个主子似乎是就要追随女主子去了,福保觉得自己像是个抛在野地里的婴儿。对主人的不舍,和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各自参半,福保抱着胳膊守在外面。这个冬天,特别冷。
这厢嚓科尔城里,辛和管忠好不容易熬到太子爷回了京,把这位祖宗给送走了,辛和管忠的心才真正地稍微平静点。这个太子在时,到处给俩人找小鞋穿,时不时地就设下个圈套,辛真是受够了,可又碍着身份不能把这位储君,这个未来的皇帝赶出嚓科尔。辛撑着等到了天朗云稀之日,太子走的那天,就差没放鞭炮,敲锣鼓满城宣扬了。
马煜席给道临留下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正巧京城里也捎了信来,是有关于康安王事情的后续处理。道临干脆整理到一起,分类分清楚后,跟辛把一切都梳理了一遍。
“爷,”道临毫不客气地拖来一把椅子,坐了上去,“马煜席现在是中郎将了,是太子的人,您知道不?”他就不信辛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家里闲着。
“知道。”辛很坦白,他从军中学到了很多,他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完善了很多,“这事我倒不操心,马煜席和惜怜互相制约,京里面应该不会出事。”
道临看辛淡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提马煜席的事情了,他初时听马煜席说惜怜叮嘱了马煜席要告诉他,而不是直接向辛禀告,思绪尚停留在掩人耳目这点上,此时看来,惜怜想的还深了一层,马煜席的事情辛早已知晓了,辛不想多谈,马煜席又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当惯了主子,熬了这些年,终于初露锋芒,一看辛这无所谓的态度,必然光火,到时两人嘴上不说,心底下,这疙瘩就结了。也只有他,给辛做管家时间长了,习惯了辛的脾气,再者事不关己,不会有什么间隙。
“还有关于康安王的事,”道临凑上去,靠近舒适地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的辛,不出所料地看到辛很感兴趣地半支了身子,盯着他,“康安王的封地,分了两块。”
“嘉定王、鲁郡王分?”辛感到很意外,他本来以为朝廷会收了去,毕竟齐鲁之地离京师不远,分给藩王,谁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康安王。
不想道临摇了摇头,脸上还有笑,“听说是二八分,小的那份给了嘉定王,大的那份新设了行省,朝廷管。”他没想到,辛也没想到,两人半斤八两,“鲁郡王嘛,赏了钱就罢了,爵位都没升。”
辛也不介意到道临那颇有些嘲讽的笑,眉就皱起来,“谁出的馊主意!”人又松散下来,窝回太师椅里。不问也知道,肯定是皇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鲁郡王这次尽心尽力地打了康安王,皇帝心里疼,可又碍着这是正义之事,无可奈何。静下心来仔细分析,鲁郡王的地盘就在皇帝眼跟前,万一因此落下什么心病,将来真要出问题。
道临也不急,徐徐开口言说起来,“爷,您就不想知道,这两分怎么到了嘉定王手里?”
“老三,准备很久了吧,说不定这次老二起兵他也有一份呢。”康安王这样一个头脑简单、冲动鲁莽的人,挑唆挑唆就能出大事,辛以为道临没什么事了,阖上眼就要假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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