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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芝堂就在北城门边上的一条小巷里,离城门很近方便上山采药,但地方较偏。
当廖父带着廖银杏来到采芝堂门前的时候,廖银杏虽心里早有准备,却也还是倒抽了一口气。
一栋也就三米长宽的独栋小木楼,二层高,坐落在两排整齐居民住房的夹缝之中,木头上的漆经风吹日晒早已斑驳的不成样子,就连门上的牌匾都旧的辨认不出字迹来,一眼看上去穷酸,仔细一看不止穷酸还破败。
这要是放到现代,活脱脱就是一违章建筑,外加危楼啊!而且好歹是店铺啊,面积居然比鬼宅里的那小竹屋还要小!
药铺门也没锁,廖父推门带着廖银杏和廖空青进屋。
都说贞观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廖银杏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倒是能看出治安极好,守城门的卫兵都能在上班时间凑热闹抓鬼去,那不正代表着治安够好么?
但廖银杏倒是认为自家医馆“夜不锁门”的原因并非是治安好,而是这个家实在太穷了,穷到贼瞧一眼都嫌伤眼的地步!
一进门一眼看到的就是门边极陡的通往二层的梯子,梯子下面是一大药柜,大药柜另一头还接着一个稍微小一些的药柜,小药柜前头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余下的空间似乎是病人候诊的地方,有两条长凳,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套铺盖和一张可拆卸的简易破木床,看来晚上是要有人在这大厅里睡的,后门连着一个明显是后盖的简易厨房,也是小的可怜。
廖银杏搜了一圈药柜,常用药材看起来还算齐备,只是稍微值钱些的药材就一根都看不着了。
看来一层就是看病的地方了,实在是小的转身都困难,廖银杏顺梯子爬到二楼去,去看二楼都有什么。
爬上二楼之后,廖银杏更加傻眼,小小的二楼里堆满了各种生活杂物,而在那杂物堆的左右角落里,各摆着两套分上下层的木板床,两套床间隔着一个布帘权当遮蔽,靠窗右边稍大些的双层床铺看起来是廖空青廖玉泉两兄弟的,而左边的双层床下面那层放了也就十来套的破旧衣服,上面那层则似乎是廖银杏睡的地方。
当初廖银杏还不明白他们在万家大院的时候为何四口人挤在一间十平米的竹屋里头也没有一句怨言,现在才知道:敢情他们医馆能用的面积还不到十平米呢!
而就在廖银杏参观自家房子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女人吊高的嗓音,那声音极为刺耳且装腔作势:“哎哟!我说老廖头,这个月的房钱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交啊?!”
接着,廖父无奈地嗓音响起:“这……张家弟妹,这才月初怎么就来要房钱了,每个月的房钱不都是月中交吗?”
一听这对话,廖银杏心头一惊,趴窗向街上望去。
只见一矮胖妇女牵着俩孩子站在采芝堂门口,叽里呱啦地对着廖父说个没完:
“城里人都传呢,说你们家闺女得了天花,我看你家这买卖是做不成了,我担心我的房钱你掏不出来,别到时候跑了白住我家房子,过来看一眼还有错了么?!我家这么好的房子租给你们还不是看你们干的是救人帮人的买卖,我心善才租给你们的!一个月才一百二十文钱还不是因为同情你们家凄惨,你们家能不能别再整些幺蛾子?你们把我家房子住的这么破,要是忽然跑了我们还得花钱修房子,这损失找谁去?!”
而廖父则是什么都不回嘴,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
廖空青看不惯了,从堂里出来,按说他那脾气面对那女人的一番无理取闹本该是一个耳光打上去的,可碍于对方是房东,廖空青强忍着怒气,极力保持平静:“张大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你家这房子打一开始就这么破,中间我们家还花钱翻修过两次,不然那破房子早就一阵风吹塌了!我们还没说不租呢,你怎么先难为起人来了?”
那胖女人嘴一撇:“哟?你算老几呀?老娘跟你家家主说话呢,哪轮到你插嘴?!”
廖空青眼看就要发火,廖父连忙将大儿子推进屋里,而后对着那胖女人赔不是。
说了半天好话,忍了半天气,听了半天那女人的冷嘲热讽,总算,在收了廖父两枚铜板茶水钱后,那女人估计也是说口渴了想喝茶了,扭着肥硕的屁股心满意足地走了。
廖银杏大感吃惊,连忙下楼去看爹的状况。
见廖银杏一脸震惊地下了楼,关切地看着自己,廖父有些愧疚地端了两只板凳放在门口,招呼女儿坐下。
二人坐下后,他摸着廖银杏的头,笑得苦涩:
“放心,乖女儿,你这么懂事,将来一定有大福气,会嫁个好人家。这几年就先忍忍,将来你会住上大房子的。将来,可千万不要学那张家泼妇,仗着自己夫家有些房产,整日咄咄逼人蛮不讲理……”
廖银杏还处在震惊当中,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抓着爹的手,皱眉吐出一句安慰:“……爹,好人会有好报的。”
廖父点头,双目里却满是疲惫。
廖银杏看了一眼爹的脸,一阵心酸涌上。
如果她没有替代这个十岁的小女孩而活,如果廖明钊的三女儿廖银杏真的死了,那这老人的心该是多难受?
一回到家就面临这样的事,廖银杏虽难轻松,却还强挤出一个笑容:“爹,会好的,相信女儿,一切都会好的。”
廖银杏说着,安慰爹的同时也在安慰着她自己。
她将手覆在怀中,隔着一层粗糙麻布抚摩着怀中的那本《廖门方剂抄》,坚定地低声道:
“穷不生根,富不带底,风水轮流转,我们廖家已经穷到无法再穷了,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廖父重重叹了口气,将女儿抱在怀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