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景烨怎么还没来?”十岁的明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不知道,准又是被大将军训了吧。”明轩答道。
“哥哥,景烨是谁?”良玉拽拽明煜的袖子,她可不想长期被人忽略,终于找到机会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景烨是晟国公的长孙,镇国大将军的长子,与咱们一般年纪,平日里一道习文练武。”
晟国公,那不是这具身体本尊的外公吗?那个景烨就是这具身体嫡亲的表哥了?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说笑一会儿,明煜见时辰不早了,就催促众人赶快回到大殿去,“今日是大日子,失礼可不好。”
众人遂各自放下手中杯盏物事,各自散去。
果然等明煜带着良玉回到端阳殿正殿时,肃太妃他们已经在席位上坐好了。
“可又去哪儿玩了?正想着人去寻你们,可巧就来了。”肃太妃一脸温和地问道。
“适才孙儿带妹妹去见过几位兄弟姐妹了,就在一处说笑了一会儿。”
“快坐好吧,一会晚宴该开始了。”肃太妃给良玉理了理额前的小刘海,命贴身张嬷嬷将良玉抱在浅紫色的檀木锦凳上坐好。(陈嬷嬷不能进入端阳殿)
“祖母,父王呢?”良玉扬起笑脸,细声细气地问道。(对王府里的大boss,要有礼貌。)
“去上书房见驾了,一会儿就过来。”肃太妃从桌上的青玉莲花海纹大盘里拿了个金黄大佛手给孙女儿玩,免得她无聊。
渐渐地,端阳殿的人多了起来,开始还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问好攀谈问好的声音,另有各种朱红青绿的小太监端着茶水点心来回穿梭个不停;中间时不时地有好些命妇夫人们来给肃太妃问好,还顺带逗逗良玉这个长相又萌又可爱的小郡主,害得良玉心里一直膈应个不停。
良玉还看到了远处着莲青色四爪金龙团云纹锦绣河山亲王朝服的肃亲王,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是一脸喜气。肃亲王长相本就属俊美儒雅一类,只是常年的边关生活,将他磨练得更有一丝风霜凌冽之气。
趁着与人交谈的空闲,肃亲王回过头来望望,想看看两个孩子在做什么,有没有听话。结果就看见良玉自己一个人儿抱着大佛手在玩得开心,明煜则在一旁陪太妃说笑。端阳殿这样喧闹,一家三口似乎没怎么受影响,总是这样淡淡温馨地嬉笑。可惜……抛开皇帝对自己隐隐的猜疑和那些不好的回忆,肃亲王嘴角轻轻弯了弯,其实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良玉悄悄伸长脖子瞅了瞅,好家伙,没一会儿,整个“足球场”就坐满了人哇!可随着时间的临近,原本吵嚷的声音也渐渐消沉下去。并不空旷的金殿倏地给人压抑之感。
大楚夜宴于戌时开始,戌时一到,有朱红衣裳的年长太监出来唱道:“皇上皇后驾到——”
良玉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明煜拉着跪下来,匍匐在地,口中随着满殿文武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话说这一幕是不是太戏剧化了呢?肿么自己觉得这么有喜感呢?良玉悄悄翻了个白眼,腹诽不止。
良玉悄悄抬眼,看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眼,威严端庄,眼如鹰隼,两鬓微有斑白之色,明黄色天子九条金龙日月山河万寿无疆朝服,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来这个半老头子就是现在的皇帝陛下,看着也就是长得严肃点,眼神犀利了点,但是这气势也忒渗人了,我咋觉得有点冒冷汗呢?良玉继续腹诽。
“今日除夕佳节,卿等不必多礼,平身。”皇帝陛下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落地,众人并不起身。待得司礼太监再高声唱道:“免——”,众人这才起身。
“谢吾皇!”
良玉人小,身子无力,跪不下去又起不来,刚才是被明煜拽着跪下去,这会儿完完全全是被明煜给拎起来的。
御座上坐着皇帝皇后,阶下最靠近的地方坐得是贵淑德贤四妃和其余妃嫔;再接着是一众亲王;良玉等人坐得便是第三等的席位;再往下便是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夫人们了。
待众人在席间坐好,宫人们为各席奉上各色点心,四喜乾果,四甜蜜饯,并攒盒一品;而后就有宫廷乐师奏乐,一班舞姬奉香入宴,如此,整个宴会才算是开始。
席上甚为安静,连吃东西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听见优雅绵长的祥庆宫乐。其实像这样的宴会,众人并不是来吃东西的,而是来关注朝中大事走向的。所以,除了些年纪小的孩子们在吃点东西外,其他的人都是竖起耳朵听皇帝陛下接下来要说什么。
皇帝环视阶下众人,高举起内侍送来的第一杯御酒,朗声道:“此次大破突勒,朕甚为高兴!此第一杯,朕与众卿共庆之!”
皇帝发话了,众人敢不附和嘛,口中道:“天赐洪福,陛下万岁!”
良玉也随大众举杯,不过她喝得不是御酒,而是蜜汁。
“此第二杯,贺此除夕佳节,众卿共乐之!”
众人再次起身,同道万岁。
“此第三杯,众卿为大楚日夜劳苦,众卿共娱之!”
如此三杯下来,便算酒过三巡了。
皇帝放下酒杯,看了眼里御座不远的肃亲王,再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儿子,嘴角绽开一抹奇特悠远的笑意。
“此次大败突勒,肃亲王功不可没,朕听说恪儿你一路追击敌军,深入敌军后方,逼其撤军数十里,‘漠北四十里,无有王庭’,颇有乃父遗风!是为大楚栋梁!”皇帝这一番夸赞下来,听得肃亲王心惊不已,难道陛下真的……
肃亲王当即便跪下,口中道:“陛下过誉,此皆仰赖陛下洪福,众将士同心戮力,臣何功之有?”肃亲王口中陈“臣”,而非“侄臣”,将姿态摆得很低。
殿上众人大都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多话。
多数人都听了出来,皇帝这是明褒暗贬呢,什么有乃父遗风,就是说他赵恪与他父亲一样,让皇帝感到了威胁。
明煜和良玉见父亲跪下,哪还有坐着的道理,老早就跟着跪下了。
皇帝默默看了肃亲王一会儿,也不叫他起身,所以三个人都只能跪着。
奏乐的乐师们感到殿中不安诡异的气氛,都惴惴地停下来,整个大殿忽的陷入诡异的安静。一股来自君王的威压在端阳殿四周四散开来,就好似严寒冬日里由尚未结冰的深潭中最深处而来,从水面飘散开的寒气,令人不寒而栗。四方布置安放的祥瑞圣兽几欲扑出,九根玉柱之上的金龙呼啸欲出,金色瞳仁中闪现嗜血的光芒。
其余众人眼看着这一幕,脸上表情各异,有的无所谓地饮酒,明显心不在焉;有的幸灾乐祸,暗自想着皇帝是不是真要着手对付这个侄子;有的与肃亲王交好,暗暗忧心挚友的处境。
这样的叔侄君臣就在诡异的气氛下僵着。良玉悄悄抬眼,正好皇帝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犹疑的眼神看着跪伏在地的肃亲王。复杂犹疑的眼神?良玉极不确定,努力睁大眼睛,终于确定皇帝阴翳的眼神里仅仅包含了复杂和犹疑。
良玉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并没有对肃亲王动别的心思,仅仅是犹疑而已。
其实在皇帝为难肃亲王时她就开始在心里骂皇帝了(对于皇帝是他亲爷爷这一条,被她自动忽略),奶奶的,你若有本事你自己御驾亲征去!人家帮你打了胜仗你还要猜忌人家!真是心理变态!
当然这些话她可不敢真说出来,真说出来,那皇帝还不得要了肃亲王一家的命。不过说实在的,良玉若不是肃亲王的女儿,当真会跳起来把皇帝骂个狗血喷头。
席上众人都暗自忖度,知此事事不关己,最好是别说话。反正若是肃亲王发达了,自己只要不得罪就好;若是皇帝容不下肃亲王,自己也能明哲保身。不过,仿佛依稀听说过皇帝和先肃亲王感情其实很好;就算真的忌惮肃亲王军功日盛,应该不会……
众人默默无言,不敢妄动,唯有远处武将席上有一抹冬青色身影紧紧握着手中酒杯,担忧不已。
大概皇帝觉得气压释放的差不多了,遂作出一抹惊醒的状态:“此次,恪儿你着实辛苦了。先前朕已经赏赐了些好东西。唔……依朕看,朕就放你个大假,不若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多陪陪太妃和孩子!”
说完向贴身太监使了个眼色,“宣旨——”
众人一听是要宣旨,都急忙“呼啦”起身跪下。“肃亲王恪大破突勒,身先士卒,居功至伟,今赐‘大将军王’封号,以彰其功。再赐肃王太妃锦缎百匹,南海珍珠十斛;赐肃王世子金冠一顶,玉带一幅;赐肃王郡主锦缎二十匹,南诏国象牙镂空浮雕镜架一座。钦哉。”
众亲王大臣听得此旨意,私下都与各自亲近之人两两对视,面色各异。
“谢陛下!”肃亲王闭闭眼,只觉得疲累不已。
“恭喜大将军王!贺喜大将军王”一阵整齐响亮的恭贺之声响起,肃亲王只能强自欢喜着应了。
终于可以起身了,良玉揉揉发僵的膝盖,可怜兮兮地看着明煜,水汪汪的眼睛噙着泪水,都快哭了,让明煜和肃太妃心疼不已。
趁着皇帝看向别处,明煜小声地哄着妹妹,“良玉乖,哥哥给揉揉,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嗯……。”良玉心里暗骂皇帝变态,顺带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哦不对,那自己岂不是把肃亲王和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好吧,自己只能接受与皇帝同一祖宗的事实,我去问候老皇帝十万八千次总可以了吧!
皇帝发作完肃亲王,等宫人们奉上各色御菜,将头转过去看了同样明黄华服的皇后一眼,又瞧了瞧齐王,就让传旨太监宣布了又一道旨意:“咨尔齐王侧妃秦氏,温恭懋著,恪佐壶仪,诞育王嗣,今以秦氏为齐王正妃。齐王子明淮,秦氏妃所生,明理晓义,今以嫡长子之尊为齐王世子,钦此。”
此道旨意一出,众人脸色再次变得五花八门跟调色盘似的,又高兴的,有愤恨的,有担忧的,还有冷笑看戏的。高兴地当然是秦氏和明淮,愤恨的当然是宋侧妃,而担忧的就是镇国公府众人。
如此一来,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都“咯噔”一下,就算刚刚皇上将肃亲王明升暗贬,但那种猜忌不过是半飘着的,皇帝的态度还不怎么明确呢。而这道旨意却是实实在在地警告镇国公宋家了。
冷笑着看戏的自然就是与宋家有仇的晟国公庄家。晟国公今日身体不适并未参加除夕宴,皇帝也很大方的准了。所以晟国公府那一席上坐的便是晟国公世子镇国大将军庄承陵,次子吏部侍郎庄承嗣以及三子庄承礼。
庄承陵给自己的母亲和夫人递了个眼色,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会意,便见她二人率先起身恭喜新鲜出炉的齐王妃秦氏和世子明淮,接着成功地带引了众人。随后大殿中恭喜声此起彼伏,虽无刚刚肃亲王加封时热闹,但也算说的过去,就连明煜也好生恭喜了明淮一番。
皇后见众人热闹得差不多了,以帕掩嘴对皇帝笑道:“陛下,今日了了宗泰的大事,可不能厚此薄彼呀!”说完,朝秦王方向努努嘴。
秦王妃听得此言,脸顿时变得苍白无血色,险些拿不稳手中的杯盏,皇后见了,心里更是不乐。平日里与秦王妃交好的命妇们都用怜悯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秦王扶着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可见这秦王还是个好的。良玉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奶汁鱼片,心道。只是不知他是否是真的出自对秦王妃的真心才不纳侧妃,还是是想留着这侧妃之位另有它图。
正当大家都以为秦王家要多一位侧妃的时候的,皇帝却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也就是拒绝了皇后的要求。
“这皇后娘娘,也太急躁了些。”见此,国舅越国公柴文显无奈地摇摇头,对皇后急着为秦王纳柴家女为侧妃感到十分不赞同。
“父亲,姑姑这样做也没什么错,秦王虽然是姑姑养大的,但到底苏家才是秦王的母家啊,若是姑姑现在不为柴家打算,万一以后……”
柴文显看了身旁的长子一眼,为儿子的鼠目寸光感到头痛。
“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皇后处处看着苏氏王妃不顺眼,又想着为柴家女捞取好处,这些落在皇上眼里,皇上又会怎么想。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太子被废后,诸王间已是暗流涌动;秦王尚且年轻,羽翼未丰,苏家又一向中规中矩,本可以悄悄从中捞取好处的,你姑姑这么做,岂不招皇上忌讳吗!”
“可是父亲……”柴惟争不过自己的老爹,只好闭嘴。
“皇上……”皇后犹不死心,想再劝劝皇帝。
皇帝见皇后如此,不悦道:“宗朗还年轻,不急着纳侧妃,此事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