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空里只有浓密的树林后才透出来一点皇宫通宵灯火通明的微光。
“再说了,你以前出宫玩儿那是小打小闹。世上人心险恶,这个当然是不包括二师父了,嘿嘿。”
他瞪大眼睛作出一副认真说教的样子,“要真论出宫生存,你这初初涉世的毛丫头,肯定得被那些坏人拆骨剥皮的吃干净。”
郝御医围着她转了两圈,嬉笑着说,“安丫头,你就老老实实呆在皇宫里陪着二师父吧,啊?”
汀雅心思乱极,后面二师父说了些什么,完全都听不进去了。
他说的没错,是自己没有想清楚利害,就贸贸然做了决定。
童安宓虽然多数生活在宫里,但她好歹还是生来就属于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有着天生的归属感和熟悉,再不济也有个切病抓药的生存之技。
而自己呢。
妄想依靠现代理念,随身带上点银两,靠着骨子里那份不知所谓的现代人比古代人高一等的自视,就把所有人都想成了先天不足的傻子。
想保一时是一时,逃过会掉脑袋的太子妃的命运,还能在从来不曾熟悉过的世界里安身立命,大展拳脚。
这真的有想当然的那么轻易么?
更何况就算万幸逃出去了,也还会有皇室不顾一切的追杀在后。
是生是死,似乎无论走哪条路,都只能经历过一番厮杀,才能找到生机。
“啊!败了败了要败了!”
汀雅被郝御医一声惊呼惊醒。
断肠的花早已开了。
花瓣在美极的一瞬间开始枯萎,从中心慢慢变黑腐烂,重重花瓣跌落,花蕊的正中生出一颗小小的青涩的果子。
那就是传说中,让人生死两难的‘断肠’。
郝御医挠着头左右为难,“多好看的花儿啊,可惜就开这么一小会儿。”
一个人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又嘟囔起来,“但是花开不败,我不就得不到真正的断肠嘛······伤脑筋伤脑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把里面的赤红药粉抖落一些在植株的根部,再用指尖弹上些许清水。
磨蹭了一阵,突然惊喜地指着“断肠”叫道,“啊,你要如何长就如何长嘛,老头儿管那么多干嘛,只管赏我的花,摘我的果就是了,啊哈哈哈。”
他一人笑得自得,汀雅却闻言一震,醍醐灌顶。
“安丫头,更深露重的,别凉着了。”
郝御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二······二师父先······先睡去了。”
他睡眼惺忪的抱过植株的花盆,歪歪斜斜的往夜色深处行去。
汀雅抱膝靠近火堆,头脑里仍是乱糟糟的,心中一团乱麻的思绪上下翻飞。她好不容易才揪住线头,可要理顺已经纠结成一团的乱麻,谈何容易。
她呆呆坐着,直到日光熹微,晨鸟起鸣,才怔怔然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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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日,天气晴好,医苑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太监总管手下的大红人儿张富贵亲自指挥小太监把各式聘礼搬进医苑。
小童子们跟进跟出好奇的观望,一时医苑的门庭里人声鼎沸。
西厢已经远离了人来人往的花厅了,可是这会儿,乱糟糟的声音还是颇吵人。
汀雅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重又半卧在榻上。
据说童氏女四岁入宫,至今已经十二年,是御医苑最低微的一名铡药医女。
她平时避世避人,仅与二师父郝御医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熟识的人。浣衣局的小宫女倒是和她亲近,但她似乎待谁都一样,不温不淡,不过不失。
在常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内向,平凡得足以在东秦广阔后|宫中销声匿迹的女子。
汀雅信手翻动童安宓枕下的书籍,“《攻治谋略》······《玄武笔耕》。”
十二年都只是一名最低微的铡药医女么?恐怕是明哲保身的多吧。
汀雅轻声一晒,看来这个童安宓,并不如外表看来这么弱柳不禁风嘛······
俯脸下去,水中的容颜不算倾国倾城,但面目娇柔,说不清的就自然带了一股子安定人心的气势,特别是那一双眼,仿若密林里的一汪深潭,幽邃,引人入胜。
原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却在左颊下遗憾的生出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红色胎记。
真是可惜了,汀雅有些惆怅。
“二师父。”
“啊?”郝老头儿在桌边捣鼓他的干花草药,头也不抬的问。
“我这脸上的胎记,还能消得掉么?”
这个一定是易容的吧?没道理别人都穿得倾国倾城的。我不“美甚”就算了,还得带着这么大块引人注目的胎记。
童安宓的腹诽被门外忽然响起的纷乱的脚步声打断。
几个童子从门前奔过,就连平时慢吞吞老持稳重的几个老御医也提起了袍摆,迈着小步急匆匆地跑过。
她疑惑的看向郝御医。
郝御医眼珠一转,手中药草也不放下,就奔到门口探头往外看。
正好和要进门的小童子撞在了一起。
“哎哟,疼死我了······郝御医,童医女,高相来医苑了!”
被撞了个趔趄的小童子捂着胳膊,身子还歪在门框上就梗着脖子喊。
“高相?!那个死狐狸?!”郝御医大叫一声。
小童子被他吼得耳朵生疼,慌忙逃离他魔爪。
“我不在我不在,你们都没见过我。”念经似的声音还没落下,人已经一溜烟没影儿了。
汀雅靠起身子,这倒是奇了,天底下还能有老顽童避之不及的人物。
“什么样儿的人物,竟然能引得你们如此既趋之若鹜又避若蛇蝎。”
这本来不过一句自言自语,却听小童子语带崇敬,敬羡地回了一句,“人外之人,山外之山,东秦绝无仅有的传奇啊······”
哦?还有这般人物。她也不禁起了点儿兴致,抬首向小童子扬声问道,“高相在哪儿?”
“已经到大门口了,医女快着点儿,兴许能赶在高相到达前到达接待的前厅。”小童子麻利的把她的鞋子摆到榻旁,立在一旁有些焦躁。
听着远远的起了噪杂声,他跑到门口张望了会儿,一抹额头,懦懦道,“不用了······”
汀雅狐疑地看向一时风一时雨的童子。
只见他皱着鼻子,哭丧了脸,“人已经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