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白玉回廊架在湖心,天色明净,微风拂面的瞬间,只有湖中林密的翠绿荷叶摇首,波光粼粼。
湖心亭就在御花园内的冼心湖上,不远。
安宓背对了半湖的绿荷靠坐,林姑姑掏出秀囊里的牛角梳,掬起她那一捧如水秀发,“娘娘头发真好。”
她笑眯眯的赞道。小林虽称姑姑,不过并不见老,三十左右的年纪,鹅蛋儿脸,眉目开朗,虽平凡,但是带有英气,显得很有主见的样子。
“姑姑有什么事,还是开门见山吧。”午时的休憩时间大约快过了。
林姑姑一愣,脸面上做给主子看的笑脸收了,认真看了安宓半晌,突然“扑”的跪倒在地上,“求娘娘救救太子!”眼泪说着就下来了。
宓吓了一跳,这是从何说起?“姑姑快起来,有事慢慢讲,如何要救太子?”
“奴婢自知卑贱,不配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儿奴婢就豁出这张面皮了,如若娘娘不答应,奴婢就跪死在这冼心湖上!”
安宓试了两下,搀她不起,不由笑道,“姑姑再这样闹,当心旁人都知道了。”纤纤手指指向湖边鬼头鬼脑的几个宫人身影。林姑姑的身形刚好被柱子挡住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林姑姑一惊,赶忙站起来,擦了眼泪,重新拿起牛角梳,“是奴婢一时激动,疏忽了。奴婢等了您十二年,日盼夜盼,只求您能救救太子!”
她哑着嗓子,脸上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抹也抹不尽,手里的那把乌发抓住了又滑下,抓住了又滑下。
难道这就是童安宓隐匿皇宫十二年的真相了?!
“你、你等我?等我做什么?”总是有些不敢置信。
“哦不,奴婢口拙,说错了,奴婢不是等您,不,也不是,奴婢是等着您······”她也绕不清了,涕泗横流的哽咽着辩解。
宓从怀里扯了手绢递过去。
“先擦擦。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等我做什么?太子呢?为什么不见人?”安宓说让人家莫急,自己倒一下子丢了大摊子问题出来。
“是、是这样······”林姑姑抽噎着止不住,十二年了啊,本以为那天大的秘密这辈子就烂在自己肚子里了,没承想,还能有得见天日的一天!
太子有救了!
“太子现在身处······”她深呼了口气,稳稳神,正要好好说说,进亭子的廊桥上奔过来一个小太监。
“姑姑!姑姑,婕妤娘娘宫里让您赶快过去一趟!”隔了大老远的就叫起来,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林姑姑正打算把心里埋藏了十二年的秘密小心翼翼着翻出来,陡一被人撞见,顿时手一哆嗦,牛角梳“啪”一声惊掉在了地上。
她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头皮都要炸开了。
这时手心里被悄悄递进来一样物事。
“林姑姑,你也莫放在心上。本宫虽然这会子说了你几句,但是只要你日后把人好好儿教了,莫再惹出什么猫腻子来,倒在本宫头上,本宫是不会这么得理不饶人的。”
那小太监奔进亭子里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不阴不阳的一句训。
于是乖乖等在一旁,只偷眼瞧被训的林姑姑。
这太子妃娘娘也真不给人面子,想这林姑姑是宫里六大尚宫之一,宫女的顶头儿了,各宫娘娘谁不给些面子。她一个新进宫的太子妃,偏还把人说哭了。
看来那些个宫女太监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有些惹人嫌!
“是,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回去后定好生教养,决不再叫奴才们犯了主子们的心神。”
林姑姑不敢抹眼泪,立在一旁低头委屈的认错。
小太监顿时对端坐着的太子妃更加厌恶了。
“好了,你也回去吧,看样子婕妤娘娘找你是有大事呢。日后,你再把本宫那条帕子送过来就是了。”
她慵懒的靠着身后的栏杆,轻轻一眼横过来,指了指林姑姑紧拽着的手绢儿。
林姑姑心中一动,抖着声儿道,“谢娘娘,奴婢告退。”
她欠了欠身,后退着出了亭子,身子还有些止不住的抖,腿弯子都要打颤。
小太监慌忙搀了她。这太子妃是有多魔鬼啊,连一向在主子们面前不卑不亢的林姑姑也吓成这样。他心里嘀咕着,也不敢说话,低了头正要往回走。
“等等。”亭里那人又发话了。
他看向双目通红的林姑姑,等着她拿主意。
“是,娘娘。”
“听那些个宫女说,你是专管宫女分配的尚宫。本宫向你请一个人情,要一人,应该不难吧?”
“娘娘但请吩咐。”林姑姑深深福了福。
“你且放心,不是哪宫娘娘身边的人,不会叫你难做。本宫是想让浣衣局的夕儿过来跟在身边,她与本宫自幼亲近,本宫想留她在锦绣宫里。”女子一眼睇过来。
林姑姑和小太监连忙把头伏的更低些,“娘娘放心,夕儿姑娘不日将来宫里当差。奴婢斗胆,再给娘娘调令几个手脚勤快些的丫头小子来伺候娘娘。”
女子笑了,淡淡的道,“如此甚好,有劳了。”
林姑姑看太子妃不再开口,方低低道,“奴婢告退。”这才领着小太监往湖岸去。
“姑姑,这太子妃真是的,闹了您这么一顿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向您要人。”小太监小声抱怨。
“少说两句,当自己命长呢你。”林姑姑低声狠狠教训了一句,脚下不停,把手心里太子妃捡了塞过来的牛角梳攒得死紧,那头发,是终究也没有梳起······
回首看去,女子斜倚着栏杆,玉手随意的搁在栏上,满目萧索。在那方小小的亭阁里,衬着滚滚荷涛,黑发翻飞,白衣绝世。
期盼,您真能担当得起奴婢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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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晦的屋子里,一人泼墨,笔走龙蛇,次第悬挂的黑色纱幕外,一条黑影倏忽落地。
“主人。”是利落简洁的声音。
“有眉目了?”尾音上扬,黑纱背后的紫衣男子专注于笔下,缓缓吹干残留的墨迹。
“按主人吩咐,各地潜伏的探子密报,没有异动。”
“婚典这么大的动静,他都能沉得住气,真是好样儿的。你说,是不是?”
跪在地上的影子一愣,把头低得更低了,没有答话。
“属下已遵照主人的吩咐,调集隐藏的所有‘钉子’,在北燕展开地毯式搜查。相信不日消息将会传回。”
“最后一次派出杀手,与之交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的语调慢悠悠的,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与人谈论最近赏了什么花儿,吃了哪样酒。
“八个月前,北燕皇都郊外,旗亭酒肆。自那以后,彻底失去踪迹。”
他把写好的字举到眼前,慢慢欣赏,“不要轻敌,对手,可不容小觑。”
“是,属下明白。”
“好了,”他仿佛心情很不错,语气轻扬,“你先下去吧。”
黑影一抱拳,腾身飞去。
“人与天齐,山河永寂。好字,好字。”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八个大字衬着白底,磅礴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