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言坐下，我也坐到了他身边，开始倾听他漫长的回忆：
“叶儿是我们齐府管家洪伯的女儿，比我小三个月。我爹没有女儿，对她很是疼爱。她在齐府里待遇与我们兄弟一般无二。
“可是我的几个哥哥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她，而那些下人们也时有阳奉阴违之举。只有我从始至终都很维护她。为了她，我和每个哥哥都打过架。不一定打得过，但他们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真要闹到爹爹那儿，吃亏的一定是他们。呵呵，哥哥们也因此恨上了我，不管做什么都避着我。
“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在乎他们怎么对我。只要叶儿和我在一起，我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只要她开心，我就会快乐。
“爹爹也乐得见我们二人亲近，我们六岁那年，他便跟洪伯提议定下亲事。洪伯却不知何故没有答应。但从那时起，我就把她当未来的娘子看了。我要让爹爹看到，他的决定是对的；我也要告诉洪伯，只要他愿意把叶儿交给我，我一定能照顾好她，一辈子疼爱她……
“叶儿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她只愿意和我在一起。从小到大，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过，我知道她所有的喜好和憎恶……
“她讨厌府中势利的仆从、碎嘴的丫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让任何奴仆跟随；她喜欢喝山泉水，喜欢吃野菜，我便常常带着她到野外寻找；我喜欢各种糕点小吃，我便不时买些回来给她；她讨厌玉饰，我除了家传的玉佩以外，从不戴玉；她喜欢丝绸的衣裳，我便和家族产业中所有的布庄打了招呼，只要有新款丝绸，先送至府中，由府上最好的裁缝为她量身裁衣；她喜欢醉香斋的胭脂水粉，我每月亲自去为她采购；她讨厌街上的**乞丐，每次她要上街时，我都先派人赶走沿途的闲杂人等；她喜欢看星星，我每晚陪她看，遇到阴天时，就为她捉萤火虫；她喜欢听故事，我便到处搜集了故事讲给她听；她不喜欢我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便问爹爹要了两座庄园，学着打理家业；她喜欢琴棋书画，我便听她抚琴，陪她下棋，看她写字作画；她喜欢培植奇花异草，豢养珍禽异兽，我便着人到处寻找、购买，只为博她一笑；她讨厌针织女工，剪纸活计，我从来不勉强她……”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神情无比怀念。
我静静地听着齐欣宇的故事，胸中有百般思绪，无以言说。
“所有事情我都尽量依着她，牵就她。可是身为齐府的少爷，我又岂能一切随性？我们兄弟几个相继成年，爹爹却迟迟没有确定继承人，兄弟之间的猜忌与争斗愈演愈烈。我本来就跟几个哥哥不和，又偏偏因为种种原因深受爹爹疼爱，便成了哥哥们的重点打击对象。深知爹爹持家之苦的我却并不想去管理这么大的家业，所以我装成纨绔子弟的样子，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洛城百姓都视我为瘟神。可事实上，我也就是戏弄戏弄人而已，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失。尤其是女孩子，别看我嘴里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实际上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
“开始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叶儿会反感，好在她似乎很理解我，甚至还帮着我在哥哥们面前作戏。对此，我很感激。可没想到，她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开心快乐。直到那天二哥带着刘大公子刘奇到了齐府，刘奇无意间见到叶儿，被她的美丽打动，便常常找借口到我家来，对叶儿死缠烂打。叶儿不知怎么就相信了他，居然就跟着他走了……等他们回来时，等他们回来时，”齐欣宇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两个人已经不再……不再清白。刘奇就势向洪伯提亲，洪伯也没办法，便答应了他。我听到这个消息，死的心都有了。可就在这时，刘夫人出现了，她嫌弃叶儿的出身，不让刘奇娶她。我以为我又有了机会。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落水者，一边向她表忠心，一边求爹爹和洪伯成全……可是，可是洪伯很坚决地拒绝了我，还把叶儿锁了起来，甚至……甚至要把她浸猪笼……连爹爹也不再支持我……我知道他们顾忌什么，我不在乎，但我无法说服他们也不在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塞进猪笼里，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爹爹看我难过，允我与她道别……她对我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忘了我吧，不要为我难过，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她还说她从来不后悔，再来一次的话，她还会这么选择……我听了这些话，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想我应该恨她，应该不再为她将死而难过，可我做不到……看着她被沉入洛河，我的心也随她沉了下去……好在这时，刘奇突然出现了，他坚持非叶儿不娶，甚至想要以死明志，他的母亲也不得不妥协。我不知道我应该憎恨他还是感激他，叶儿被救了上来，答应作刘奇的小妾——我想她一定是已经被淹糊涂了，不然怎么会甘愿作妾？……因为担心叶儿在刘府受苦，爹爹认了她作干女儿，却是从根本上绝了我和她的可能。后来的一个月，我用各种方法劝她，可她铁了心要跟刘奇走。而我也终于被爹爹关了起来……直到昨天，就在昨天，一顶轿子，带着她，进了齐府侧门……现在，她已经是刘府的人了。我也变成了她的哥哥……是不是很可笑？我居然，居然还在等她回来……”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神情有缅怀，有失意，还有一丝嘲讽……
“原来洛城隔三岔五清理街道是你干的好事，”良久，我打破了沉默，“你可知道，从前的我就是被你清理的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