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文禾的眼睛直直地,绡纱吊帐仿若一朵云生生地压到了心里。眼眶里泛着水光,却是滴不出一颗泪来,那泪仿佛早就涸了。
一旁的易成洲也并未睡着,屋里安息香的甜味反倒让他的喉头哽住了,只是微微叹了,转过身来想把文禾抱住,但她的身子却是僵僵地,不依不饶的还是那一句:“为什么?”
“文禾!”这语意里有无数的无奈。“你就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吧!”
文禾觉得身上云锦被似被板结成了石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下子扯了开去,“成洲,三年前你人是跟我走了,可这三年你的魂呢,却哪儿了?我可曾怨过你一句,她要嫁给我弟弟了,虽然难堪,我倒希望真是件好事儿,让彼此都把从前忘了,可是,你今天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作娘家人送她过红毯。”
黑暗中易成洲微阖了双目,沉默是半晌还是开口道:“文禾,我知道这一段你过得不容易,她孤身一人,连个亲人都没有,我私心里只是想送她一程,就算是给大家一个了结吧!三年啊,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她啊!”听到后面的话纪文禾的泪终于淌了下来
身旁的男人转过了身,紧紧将她拥住,这一场事到底还是三个的伤啊!怀里的女人大声地哭了起来,搜肠抖肺的痛哭,他的心也是微微地痛,这个大他一岁的女人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痛哭过。清毓啊!这最终只能是心底再也不会唤起的名字了!
贺二少是洋派的人,婚礼程序也就选了全西式的。特意从法国订制的婚纱,极繁复的蕾丝,重重叠叠的白,堆簇得如同月光,围领的珍珠淡淡珠辉,耀得人如同跌入幻梦。腰封处是月色的上好软缎,触手细腻润泽,心下想到这大抵就能算是浮华世界,烟红软缎了吧。这些从未曾想过的物件,此刻真实的放在眼前,触手可及。这大抵能算得上是凡人女子所渴求的幸福了吧!
任这浮华一样一件的穿挂上身,镜中的自己原来也真的算得上是个美人儿,本就白的肤色衬上云烟斋上好的胭脂,透透的水粉,水润润的蜜丝佛陀。那么恰当好处的一点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句话——眉目若画,这下倒笑了:可不是画的么?突然就想起那个人曾说过:“清毓,你那么美!”
那笑一痛就生生地凝在了唇边。
化妆的喜娘见她笑了,忙捧着说:“老身化了这几十年的喜妆,少夫人可算得上是顶尖的人物了,你看这一笑,可真像是书里说的倾城倾国啊!”
倾城倾国!清毓不知怎么就脱口说道:“其实是红颜薄命罢了!”一句话倒把那喜娘说来噎住了,讪讪地笑了笑,只用角梳轻轻抿了抿额发,鸦色的发厚密堆在额前如云,生生地压进了心里。
这样的日子,该是多少人羡慕的吧!怎么不该笑呢!若是笑呢,怎么觉得扯得心里发疼呢!那一日文禾的手冰冰凉凉地,此刻都仿佛还停在她的手背。她说:“我们把以前忘了吧!”
忘得掉吗?能忘得掉,又何苦来这么子一句话呢。
如果忘得掉,那个人如今又怎么会坚持要陪她走红毯呢。此时此刻,他己候在厅前,她走得极慢,要牵着他的手嫁给别人,这才真真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痛到铭心刻骨。透过面纱可以看见那一抹素灰的身影,还是当初那件长袍。他温润如玉含笑向她,仿若回到最初的那一刹那,又仿若那回忆都在失去。
他的手向她伸了过来,匿在蕾丝手套里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无数的回忆砸向她的脑海,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为什么?接过她的手,轻轻地挽住了,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清毓,就让我送你这一世的幸福。
奏出的婚乐端得是气势激扬,那鼓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引路的花女洒下纷纷扬扬的花瓣,像无数刀锋迅疾地划过她的心,那么锐而痛的感觉,她的心是真的要碎了。
那一端的人长身玉立,一身合体的西服,站在那水晶吊灯下,璀璨夺目。她多希望能快点走到他身边,可这步子却不听话的挪着,那么慢,那么慢。
终于走到了,成洲的手握得那么紧,又是那么轻轻地将她放到了庄泽的手上,抬头就看见他的脸,隔着面纱,他的视线依旧灼灼如光。庄泽啊!
掌声如潮,所有的人都在欢呼,身边的人牵实了她的手,只有她耳边轻轻地一句:“清毓,有我在!”她仰起脸看他,隔着面纱他自是发现不了她眼中点点泪光。
朦胧中看见他那素灰的袍角伶伶地拂在红毯上,庄泽掀起了她的面纱,脸向她倾了过来。当那一吻真实地落在她的唇上时,她闭紧了双眼。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不再相关了,最后的路他陪她走过了,从今以后她将和身边这人走过,连串的泪珠融进了发丝,凉浸浸地仿若心底的小蛇。
不同于贺府的灰蓝庄重,林家真算得上的堆金砌彩,尽显繁华,连门房通传的老妈子也是西式黑白裙服,气派倒还真是拿了个十足。
因知道她贺家少夫人的身份,倒也还客气万端,即刻便上了楼去。客厅的穹顶上全是西洋的壁画,金粉作彩映着琉璃水晶吊灯,一派的辉煌。曼娴只着了白绸的睡衣,这么看过去倒真是有几分的病容,半圆的领口看得出清晰的锁骨。见得她来了倒也还浮起了笑容,招手让她上去。
“曼娴,怎么病了那么久啊!”
拿起缎面的大软枕轻轻地塞到她的身后。曼娴的脸果真是小了一圈,眼神也发着黯,听她问话也不答,只是笑说:“刚才老妈子来报,说贺夫人来访。想了半天也没有猜到了哪一位贺夫人。”
见她笑着,清毓也松了口气,也就说:“你啊!病病歪歪的还要打趣我!”
“看你气色不错,这夫人当得还算顺心吧!”曼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清毓,蜜色织锦旗袍,当中坠着一颗浑圆的珠子,珠辉淡淡,头发倒还是平常的模样。
眼睛一下子就瞄到了她手上的绞丝银镯子,见曼娴光盯着镯子不说话,清毓心下明白也就说:“带习惯了,懒得取!”
“清毓,还忘不了他吗?”
“曼娴”清毓欲言又止。
曼娴叹了口气道:“唉,果真还是忘不了啊!”
“不是的!”话一出口,又不知怎么说了,不说忘不掉是什么。
“曼娴,你不知道吧!我又见着他了!”
“他,你又见着易老师了!清毓,你都嫁人了,你怎么还能去见他呢!”曼娴的话里着了急,脸上竟泛起了红。
床头吊帐上的流苏黄灿灿的一络,有几处打了结,清毓只伸了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可这颗心啊比这流苏还乱:“不是,曼娴,我原并不知道,他竞是庄泽的姐夫!”
这下轮到曼娴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望住了她。清毓也是一番苦笑。
“清毓,这可怎么好!如今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那倒也没有,他和他夫人住外宅,并不常到府中来!”那结绞得有些死了,顺了几下都还打着,清毓只觉得手上用了劲,身上的发出汗来。
曼娴一下将她的手捉住:“清毓,你可不能再想了!”
“我没有,只是这心,现下里真是乱得很!一直想跟你说,没曾想你这一病病那么久。”
曼娴倒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会病这么久!贺先生对你好吗?”
“他对我倒是极好、极好!”说到后来声音低了
突然就忆起成婚那天,满屋里都是木兰,本没到花期,不知庄泽用了什么办法,倒是雪样的地开了一屋子,清郁的香气满天满地的。红红的烛火在丛中滟滟地跃着,他喝了些酒,脸也是通红的,眼睛里倒满是柔情。
她问他:“怎么想起放这一屋子的木兰?”他轻轻地把她抱到膝上,头就埋在她的肩窝处,热热的呼吸:“这是你最爱的!”
她难再说话,他的吻热切地烙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