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延看得急了,一手执了火把急步往李默然走去。待到人前,他一手使劲地拉了拉地上的男子。突然,风咆雨哮,电闪雷鸣。
妇人身心一颤,一脚下去竟是深深的陷进了泥窝里。这下,可把她给急坏了。
雨越下越大,而那躺在地上的男子俨然就是她本以为逝去多年的然儿。她用力咬唇,顾不得其它,一把埋头弯腰将手伸进泥水里。不多时,只见她一手一手的刨起泥土来。
忽然,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阵阵传来。李默然双目一睁,顿时眼中清明了少许。只见他一手撑了地,瞬间从地上跃了起来。
周围的人见此又是一惊,且看那些夜色中的人影快速的往后退离了些,直至觉得到了安全地带,这才停下了脚步。而李默然丝毫不为所动,双目漠然的望向一边。眼中是那妇人深陷泥地的身影,和她焦急的神情。他不禁心中一急,急步走了过去。随后,弯腰,一手抬起妇人的小腿往上轻轻一提。瞬间,妇人的脚便悠然脱离了泥地。而此间的妇人已是泣不成声,一把捂了唇怔怔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李默然深吸一口气,感官微张。
妇人身上正散发了一阵隐隐的香气,这丝香气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那香气是由刺梅花瓣晒干后做成的香包,且需日日携带才会有如此浓郁的香味。而此间这散发的阵阵香气,他是如何也忘不掉的……眼角点点湿润,双手不自觉的一把揽了妇人入怀,紧紧拥着。唇边不时喃喃:“姐姐…姐姐…姐姐……”
这妇人原姓李,名红儿。洪水那年与李家人失散,后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家人已全故。随后因生活迫于无奈,才几经辗转,经别人介绍,这才出嫁从夫。现有一女,名齐莲,小名默儿。
李红儿先是喜极不知所措,随后眼角不由瞄到夜色中的父女二人。心中阵阵忐忑,她一时慌了心神,双手不自觉地猛然往外一推……
李默然万无防备,一把竟被李红儿推离了二尺开外。心间一颤,双目不由的暗淡了下来。他与她,终究只是过客……
李默然脚下一阵游离,仅瞬间已是远离了妇人一丈远。随后,脚尖轻点,身形一闪,消失在这墨色中。
李红儿见此,双眼瞬时迷朦,泪水徐徐落下。她只觉身子一软,缓缓瘫坐在地。双眼不自觉的盯紧了自己的手,然后一把一把重重地往地上打去。不多时,那双并不白皙的双手已是被泥水里的石子划破。丝丝鲜血混入浑浊的泥水中,然,尽管如此,她仍不觉痛。思续上涌,一时竟涨满了她的脑海。
她是一个孤女,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几经辗转,她才来到了李家。自她记事起,她就知道她只不过是他们李家的童养媳。虽然李家的父母和那个孩子待她极好,可是闲了她便时常会想,她是谁?她来自来哪里?还是……
那孩子是个很聪明听话的男孩子,且很是依恋她,她心中自是很欢喜。所以每每一见着他的欢颜,她的心里就会忍不住的升起丝期待。可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觉着害怕。毕竟年华匆匆去,岁月不饶人……
路上
林立细了嗓子冲一旁的人说道:“王爷,您看,前面有火光点点。那里,应该就是齐庄了。”
夏侯逸然顺眼望去,果然就在前面的树林里有些许亮光。他执鞭一抽,那马儿吃痛,顿时扬蹄飞奔了起来。而在他奔驰的身后,却是跟了一众人。
林立看着逸王爷骑了马儿飞奔走,心想着,他可不能跟丢了王爷的踪影,否则太妃必是要拿他问罪。一手执了鞭儿,用力狠狠抽打,马儿吃痛,撒了蹄子就跑了出去。
林间
“王爷!”
夏侯逸然闻声,抬眼往树从瞥去。
只见李默然瞬间从树上跃下,然后稳稳落在男子马旁。轻声说道:“王爷,这齐庄一事,其中必有内情。”
夏侯逸然下马,拉马儿正欲上前细问。突然,一阵马蹄声悠然传来。他不由皱了皱眉,随即高声问道:“默然,前方可是齐庄?左大人是否也在那里?”
李默然会意,大声回答:“是,禀王爷,前方正是齐庄。且,左大人正在那里劝说百姓们转移。只是这齐庄的百姓较为顽固,左大人正在……”
夏侯逸然跃然上马,轻声说道:“默然,你且在前面带路。”
李默然轻点头,一手牵了马儿僵绳,一步四步往前行去。
那林立急急尾随赶来,却是扑了个空。方才,他远远便看见了夏侯逸然与一人似乎正在密谈着什么。心下一疑,莫非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瞬间,太妃对他的声声叮嘱齐齐涌上心头,游荡于耳边。林立顿时神色惧变,只见他一手勒紧了僵绳,急急跟了上去。
李默然悄声说道:“王爷,这齐庄大概还有上百人不肯走。默然以为,那多半是由于几年前的旧恨。”
夏侯逸然闻言,冷然的望向前方。那里,漆黑一片;林间,不时火光摇曳。
突然,男子缓缓开口。“默然,你可会记恨于我?”
恨?那是必然的。至今,他仍还记得爹娘临死前的样子。那时他们不停的抽搐着,眼睛、鼻子、嘴巴、甚至于耳朵都在不停的流血……直至他们停止了抽搐,血开始慢慢凝固。
那时,他怕了。他的双腿不停的颤抖着,几欲想上前去看看他们,可是双脚仿佛生了根一般,迈不动,也跨不出。刹那间,理智怯了步。他深知道瘟疫有多么可怕,就像卿伯父霞姨和那些乡亲们那样。视线一点一点模糊,泪水情不自禁倾泄而出。一幕幕记忆的画面胀满了脑海,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爹娘他们总是对着他微微淡笑,然后嘴里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在然后,他听到他们哭喊着要他将他们双双烧掉……又仿佛看见了儿时自己常摔倒的样子,摔痛了就哭。爹和娘总是笑着拍拍摔疼的地方,然后温柔的说道。“然儿要乖,摔倒了爬起来就不疼了。然儿是个男子汉,以后可是要保护红儿的。然儿须明白,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血可流,泪不能流,然儿可懂……”
那时,他只是惊吓的双腿不自觉的跪下,头重重的落在地上。“咚…咚…咚……!”
不知过去几时,自已才从地上缓慢的爬起来,伸手拿出身上的火摺子,点燃茅屋。火势翻天,片刻,一切都在眼前烧光殆尽。最后,只是远远的道了声:“爹、娘,走好……”
此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半点红儿的消息。每日除了看到成堆的死人,还是死人。那时,眼里、心里除了恐慌,还是恐慌。他已然记不清他是如何逃出孟城的,又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扑倒在他的脚下。
那人只是漠然的瞥眼望了望他,随后叫了一个名叫云天的男子将他背回了王府。随后,当他醒来后得知那人便是夏侯逸然时,他从心里就开始无休止的愤恨起这个人来。是他,是他将孟城一众百姓的生命丢在水里、抛在风里、弃之世里;是他,一切都是他……只是,只是后来的几时里,他开始不怨恨他了呢?
是见那人夜夜挑灯批阅奏折?还是那人紧皱了眉头思索民生?还是,他终于明白?那年,如果夏侯逸然不决然封锁孟城,那死的将不只是孟城的这一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