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也没想到，会输在一个女人手里。
四万岁修成上神，在他人眼中是莫大的荣耀，他爹爹独独将他留在元始天尊处三万四千年不曾探望，却在那天前来见他，手里捧着北冥家主印信。
天劫留下的伤痕尚存，皮开肉绽，仅是随便抹了膏药，疼得十分厉害。
他咬紧牙根，换上干净整齐的玄色衣衫，面色平静自爹爹手里接过，没有流露一丝软弱。
他师尊元始天尊在旁做见证，不住含笑点头，胡须飘动，几万年来，头次笑得不那么拐弯抹角。
其实他事先并未想到，堂堂的北冥府家主接任仪式竟如此简单，简单的仿佛这些年的努力不过为了场华丽的家家酒，心理落差十分大。
但终归，他已成了四万岁的上神，北冥家的家主，没有什么不满意了。
只是忘了最初，想要的并不是四万岁的上神，也不是北冥家的家主，仅仅是娘亲偷偷来见他时，夸赞的一两句。
家主的职位肩头担子极重。初初接管，千头万绪，一天也睡不到几个时辰，纵然辛苦，然他以为这是注定要做的事，心头不曾有埋怨。
你是上神，你是北冥家的家主。
偶尔想起少年时的玩伴，心血来潮丢下手里的事物前去探访，残存的一丝童年回忆，却总是淹没在俯身作揖的宽袍大袖中。每每此时，总难免有些伤感，别人看不出，自己却真真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愈发喜怒不形于色，整日绷着一张脸，也绷着心里一根弦。这么多年不变的，大约只有北冥海了。
只好与一片广漠海域心心相印。
是以家中仆役各个都知道，他们新的主上，一年中总有几个月，是长居北冥海的。
北冥府世代经营，家大业大，家中总有许多琐事，他身为家主，本不用管也不该管，却因有件事闹得委实有些不可收拾，不得不出面。
他的一个侄子，好像是叫籍江，酒宴上不慎弄瞎了烛阴家掌上明珠的一双眼。
这事被告上天庭，又传回他耳里后，他只觉耳内轰鸣心烦意乱，将哥哥嫂嫂唤来面前，还没有开口质问，那两人已噗通跪在地上。
这一跪，他怒火瞬间消了不少，揉揉额角，是了，这都是家主要做的事，你不做这些，还有谁来做？于是吸了口气，先扶哥哥起身，道：“兄长不必如此，一切从头说起。”
他哥哥嫂嫂这才你一言我一语说北冥海的海水没问题，羡鸢的眼，与他们儿子无关，纯是烛阴嫁祸，又呈上那日盆中的水作证。
淡淡看了一眼，确实没什么问题，心中有了计较，让他哥嫂先行回去，他自有定夺。
有了证据，便是九天上的天帝，也无可奈何说北冥家的不是。
这一天晚上，他本想早早休息，却接到通禀，说烛阴夫妇登门。
眉头皱起想了想，匆匆整理了衣冠，还是让他们进来。哪怕对方恶意栽赃，没有定论前，还是不应失了礼数。
不料烛阴夫妇来访的第一件事，便是说明羡鸢的眼，乃是娘胎里的毛病，与北冥家的公子无关。
他心里诧异，这些年却早已练就的炉火纯青，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让伺候的小仙下去，亲自给烛阴夫妇斟茶。
因为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烛阴夫妇的意思是，希望北冥府能承认下这桩事，不要告诉羡鸢，他们定当有所报答，一切损失，也都由他们一应承担。
他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手指来回敲着桌子，淡淡道：“二位的提议，恕晚辈拒绝。”
老烛阴性子有些暴躁，当即拍案而起想要离开，却被他娘子拦下，和声细气说了两句话，又气鼓鼓坐了回去。
他看着十分新奇，从未见过自家父母有如此互动，新奇之余，又以为大约因为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没什么机会见到，心底叹了叹，对烛阴家的事多了好奇。
再度说话的是做人家娘子的龙女，她款款道：“不知神君为何拒绝？此事于神君并无坏处，纵是籍江公子，也是烛阴府欠了他的。”
他摇头道：“于我虽没有坏处，但对北冥家的声望，实有打击。在下身为北冥家主，不得不多做考虑，还请二位莫强人所难。”看见龙女灰败下去的脸色，不知为何，没忍住问，“既已知是羡鸢君自己的问题，为何不直接告诉她？”
龙女眼中带着爱怜，仿佛羡鸢就在身边，半晌才同他道：“她是我与他爹的心头肉，神君尚未婚配，自然不知有了孩子之后的感受。一点点打击，都是不愿她们受的。”
他隐约觉得，这个叫羡鸢的身上，有他一直少了的什么。
事情商讨得结果，竟是他愿在天帝面前许下迎娶羡鸢的承诺，事后想来，自己也惊奇不已。
烛阴夫妇知道时，难抑激动，老烛阴险些冲上来要握住他的手。龙女想了想，道：“神君于烛阴府大恩，难以为报。我有龙珠，法力非常，当做彩礼，为小女陪嫁。”
本想拒绝，无奈龙女盛意拳拳，他猜大概是为了更确定这门亲事，半推半就下，也就答应了。
北冥府家主成亲毕竟不是小事，家中的长老们，包括他的爹娘，皆不看好这门亲事，他被说的烦了，无奈下祭出龙珠当推脱。想来龙珠确是厉害的宝物，一说出来，竟无人再说话。
剩下的问题，只有鲲祭了，面上还是须与烛阴府相商以示尊重。
亲上烛阴府时，他刚踏进门，便听见有人在抚琴，曲调规整，一听便是个温和内敛的人。世人皆道北冥傲雪好琴识琴，不过道听途说的谬赞，他弹琴，只是师尊说，可修身养性。
与烛阴夫妇谈话时，这曲子只弹错一个音，他耳尖听到，莫名想起自己期待他人夸奖的心情，随口说了句：“府上琴师不错，倘若准许，倒可随羡鸢君同来北冥府作伴。”离开了，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烛阴夫妇爱女成痴，要他时常与羡鸢相处，念及他的身份，便要羡鸢时常与他相处。他不大情愿这般强买强卖，等羡鸢抱着琴上门时，怀揣淡淡说两句话便离开的想法，有些后悔先前鲁莽决定。
这是个面上覆着黄绫的女孩子，整个人单薄的一阵风便能吹跑，无怪乎烛阴夫妇说她先天有些不足，来到他府上时，怯懦的手足无措。
————
考虑到这章宣泄性比较强，断开来看不舒服……晚上多更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