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个鬼丫头,自从那日在窗外听到晴雯被我诱导说出一段祝家往事,便将晴雯连夜打发回了祝府,并把祝家最木讷无言的丫环笨姑接来伺候我。听名字就知道了,是个又笨又傻的丫头,标志性动作是面对提问时瞪着一双无辜的大圆眼睛,然后茫然地缓缓地缓缓地——摇……头。我承认,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人,我认输,我不打听还不行么。
说不打听,心里还是痒痒的。好奇心这种东西,如同老房失火,一旦烧将起来便无从扑灭。
这日,陪晓月下完棋(看不出来吧,本小姐还会下棋!),领着笨姑往我所暂居的绿香居走。行至一处花墙,转过弯,看到一幅红裙裾自前方小径尽头闪过。我不以为虑,继续往前走,却听到隔了一堵墙壁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是清楚得很。
“容儿,几日不见,很想念你。”一个男人的声音。
“嘘,小声点。”啊!小狐狸的娘!她的声音我听过一次就断不会忘记的。
我停住身形,回身比划笨姑叫她噤声,笨姑茫然地看着我,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容儿不怕,乔玉树去边阳城谈生意了,打扰不了我们。”听声音比乔玉树年轻多了。
“言哥,以后你来的时候注意些,现在府里多了些不明不白的人,别让人家起疑。”
闺中怨妇外加健硕外男,这不是电视剧里的经典情节吗?唉,我以前一直以为艺术是来源于生活而巧于生活,现在才知道生活才是最大的行为艺术家。
“我们的凤儿怎样了,有一天我在园中看到一个脸形酷似你年轻时候的丫头,莫非就是她?”
“嗯,你看她的鼻子她的眼哪里长得不像你?你倒是好,一走就是十四年,把我们孤儿寡母扔进这牢笼就不管了……”
“哈哈!我宋谨言也是有女儿人了!当年他乔玉树横刀夺爱,看我送给他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一时沉默,连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闻。我以为二人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迹,正欲逃跑,墙那边传来玉容的声音。
“你……同他一样,还记着那个贱女人!”语气甚是幽怨。“你们男人原都是一样的,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得到了便弃如敝履!”这句的语气好生怨毒。
“容儿,你知道……我认识她在先,她当年那般待我,我心中只怀着恨……再说,她都不在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
“祝婉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那般爱她念她,他也那般爱她念她,一个死人!哈哈!我怎么斗得过一个死人,你们心里全都存着她当年的美、她当年的好,我……我……我怕只有死了,才能令你们念起我玉容的好吧!”说话间,人声渐远。
“容儿,对不起。”那男人小声说完,脚步声起,也走了。
唉,这是唱得哪出啊。我回头看看笨姑,她十分善解人意地缓缓地缓缓地摇……摇……头。
呜呜,晴雯,我太TM想念你了。
待两人步声不闻,我才领着笨姑寻了另一条路溜回绿香居。对了,在那红色裙裾消失的地方,我见到一只粉红色的香荷包,我毫不犹豫地掖进袖口。
绿香居里,史进正没头苍蝇一样胡乱踱着步。嗯,他要是苍蝇,也是一只瘦得无肌六瘦的秋后苍蝇!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今天清晨我照例去城外林中偷看那番巫布阵,结果你猜我看见谁了?”
“黑心祝?”
“冰狗!姐姐那你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吗?”这小子,把我的Bingo剽窃了。
“他们说什么?”我好奇心起。
“姐姐,你先说,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呃……好难选,一堆狮屎,一堆熊便。
“当然是信你啦小进,你是我的亲弟弟嘛!”靠,还什么都没说,让我选个屁,非要选的话,当然是顺着你说啦!彪玩意儿!
“番巫说,你便是他那个大阵的牺牲,叫祝枝水十月十五月圆之夜把你送过去!还说如果月半这夜不将阵法运行起来,那玉阳城必有大祸!”
“还说什么了?”
“没说别的,祝枝水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不过……不过走的时候好像点了点头……”
我呆住,黑心祝,这不是真的。与你相识近两月,你原是这样的人吗?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我还以为你能够像李富贵一样成为我这次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晚膳时分,祝枝水来到乔府,晓月心情好也出来和我们同席。席间,她活泼的一如初生的小鹿,全不见一席三人强颜欢笑各怀着心事。
“舅母,还有七天才是初十,晓月都等心急了呢。”
也许有人比你更急。我用眼睛看祝枝水,他表情沉静,一言不发,果然有事。
乔玉树脸色阴沉,吃了几口饭便拉着祝枝水往书房去了。晓月只顾拉着我谈起诗社的问题,我吱吱唔唔只顾点头。
好歹将一顿饭吃完,与晓月道别,我大步往乔玉树的书房走去。
不管怎样,我要向你问个明白!爱情可以背叛、可以出轨、可以欺骗,但是,朋友不行!绝对不行!如果连友谊都靠不住了,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令人信任?
一路上,我脑海里一路回放着我与祝枝水相处的一幕一幕,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隐隐疼痛着。在我还是我的时候,对爱情就充满了恐惧与敌意,那种男男女女心怀鬼胎互相欺骗的游戏原超出我的智商之外。于是,我选择了用友情粉饰一切,我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正纯净的感情,超乎一切欲望的存在。我错了,世界上只有一个李富贵,永远只有一个。
祝枝水,从头开始,我便被你的好皮相给迷惑了,一直在进行着自我欺骗,其实你一直是在利用我的吧,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错了。
远远的看见书房,我停住脚步,脑袋里慢慢冷却下来。不,我不能这样贸贸然冲进去质问他,那只会令事情向着不可逆转的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如果他们来硬的,我就会吃大亏。他在我身边安插这许多人,想必是早有准备,可怜我还一厢情愿……既然祝枝水还不知道我已经对番巫的事有所了解,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套他的话,或许能找到解决办法。
夜风已凉,随后赶来的史进将一件衣裳披在我肩头。正是那件金线镶红的外衫,祝枝水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我扶着小进的肩,一路无言。
回到绿香居,袭人正在屋里踱步。看见我回来,她忙帮我脱下外衫,端来热水。
心下存疑的我,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对她和颜悦色,只淡淡地吩咐她在门口候着就行。
原来,不论古今中外,世上遍布滋生阴谋的乐土。曾经有个河南网友说:“如今骗子越来越多,傻子都不够用了!”其实不是傻子变少了,是受伤后害怕受骗的人变多了。人与人之间消耗掉最后一点信任,剩下的只是如履薄冰般地生活。不仅是害怕被骗,就算是眼见为实,也没有人敢轻易相信。
我将身子踡成一团,在床里打着哆嗦。我害怕,害怕死亡,害怕我所信任的一切瞬间崩塌。我想念李富贵,想念李叔家里为我辟出的那方小小乐土,原来我是这样的在意曾经拥有的一切。
为什么选择我?我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问,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可怜的女孩。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失去了挚爱的父母,在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悄悄长大……从失去温暖的家开始,我努力在习惯着寄居的生活,我要束住随心所欲的性格,如同束住疯长的青春。我成功了,他们都夸赞我的乖巧懂事,只有李富贵看得懂我虚张声势的快乐。我没想到,十年后,我连自己也失去了。我的灵魂寄居在这笨拙的肉体里,仍旧不能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