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新鲜的郁果小包子出炉了。
是个六斤多的小女婴,哭声洪亮。郁福早就和李淑兰定好了名字,大名都叫郁果,小名儿男孩就叫小宝,女孩就叫薇薇。这个女孩名字是郁福想出来的,是认真翻过字典后得出的结论,李淑兰对这个不置可否,也懒得去想,她想的还是最后一搏,看看结果到底如何。
很不幸地,让她失望了。
“女孩,六斤二两。”医生口罩后这句不带感情的话,不啻于法官的判决,让她瞬间跌倒了谷底,脱力地倒了下来,脸上湿漉漉的,自己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
虽是顺产,也耗尽了她的全力,来不及想更多,她就疲倦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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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依依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小女婴,卷在小被子里,脸上覆盖着些灰白色的胎脂,只是看不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因为她睡得正熟。
她忍不住轻触了下,手感格外柔滑。
“喜欢吗?”旁边的大姨李淑梅问道。姥姥今年家里种了好些土豆,现在正是收获期,忙得脚不沾地,实在腾不开手,就派李淑梅带着韩琼过来照顾月子。
“喜欢!”她毫不犹豫道。
黄昏开始腹痛,李淑兰被送到医院,李淑梅跟着一起过去,韩琼和依依就留在家里,晚间有张美娣过来陪她们睡觉。第二日早起张美娣要准备早饭,然后去上班,寻不着空当,要到中午才能赶去医院。依依等不及,只好去缠磨郁奶奶,郁奶奶犟不过她,只得带她过来看看。
到了之后,李淑兰还昏睡未醒。
郁奶奶和李淑梅说了一阵话后,李淑兰才醒来,郁奶奶看她神色,知道她不顺心,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好好休息,别的也没说什么。
等两人出了门外,郁奶奶才叹口气,低声嘀咕了几句。
依依没听清,不过也能猜出她想的是什么。
孙子泡汤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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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空落无人,进家才看到韩琼,骑着板凳,正踢踢踏踏着满地巡行。
看依依进来,就拉她的手:“你也来。”
依依回头对郁奶奶道:“奶奶你先回去吧,我和姐姐在家就行了。”
郁奶奶疑道:“你们两个行吗?”
“怎么不行?”韩琼反问,拉着依依的手:“快过来呀。”
“中午要没人回来,就去奶奶家吃饭吧。”郁奶奶笑了笑,回自家报信去了。
不多时,两人都玩累了,倒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唱歌给你听吧。”韩琼道。
依依嗯了一声,听她唱的正是:“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
低音婉转顺滑,高音也游刃有余,没一丝滞涩之处,看来遗传到了大姨夫的那把好嗓子。他的吹拉唱,是样样都不含糊。上次回老家,看他即便白天多忙,晚饭后的空余时间,也爱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拉着二胡唱流行歌,有时是自己唱,有时是两个女儿唱,周边常围着群爱热闹的小孩子,林间的小鸟似的叽喳个不停。
“舅妈!舅妈!”门被撞开,许建强挥着作业本跑进来。
“这道题……”扫视一圈不见李淑兰,他不解道:“舅妈呢?”
依依正要回话,韩琼弹了起来:“不告诉你!”
“姑姑呢?”依依又问,不知她去医院了没。
“哎哟,我妈也不见了!”他大惊小怪道,也只当她们一起出去还没回来,并不晓得其他。
“你妈妈不要你,就回你姥姥家去了!”韩琼尖声道。
“你妈妈才不喜欢你,天天不听话!”许建强快气炸了。
“你才不听话!”
“你不听话!”
“你不听!”
“你!
……
这哪儿跟哪儿啊。明明好好的两个人,怎么放到一起就跟两只刺猬似的,动不动就炸毛儿呢?
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等许建强摔门走了,在院子里追上他,才说清楚前因后果,并告诉他家里又添了一个妹妹。
“真的?你见了吗?”他笑着转过身来,也很高兴多个妹妹。
依依点点头。
“什么样儿,多大啊?”他扬手比划道:“这么大?”
依依扑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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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年开始,建强就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地上了期待已久的一年级。没几天,他就和全班同学混得烂熟,像是小鸟飞出笼子回丛林,马儿脱开缰绳至山野般快活,完全丢掉了过去一年来,抱着书本来请教李淑兰的优良的学习传统。
依依看不过,有一回逮着就刺儿了他几句,用的还全是书面词语。
他懵了。
新班级里,课上举手回答问题谁都没他多,课下写作业,谁都比不上他写得又好又快。他心里轻快,便想着先偷几天懒再说,正称心如意时,兜头一盆凉水就泼了下来。
有的词他听懂了,有的虽不懂,也清楚不是什么好话,再加上依依乜斜着的眼睛,配上那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腔调,都让他感觉不太好受。还有,他知道自己语文差些,竟然就差到了这种地步?
问明了缘由后,他当天就回归传统,下课就背着语文书找李淑兰来了。
他的目标是:跳到三年级!
不得不说,激将法还是很有用的。
等到放了秋假的韩琼过来,两人文化水平差不离,倒也旗鼓相当。她二年级已经开学了,只是农忙时村里的老师也不例外,需要忙活自家那二亩地,于是每年这时,都会放上半个月的假,因为正值秋天,顾名思义曰秋假。当时她和韩瑶都吵着要来,韩瑶还小,最后李淑梅还是带着她一起过来了。
初见印象还好,都聪明可爱,乖巧懂事。两天后韩琼熟悉了环境,就渐渐亮出了她的小爪子。
那天他无意中过来玩,撞见韩琼拿着火铲,正“咣当咣当”地用力砸门,说明明家里有人,怎么就不给她开门。
张美娣性格温婉,依依也是个好说话地,他就只当天底下的女孩全是温香如玉,软糯可人的,不承望还有这等小辣椒,担心那门没那么结实,砸坏了怎么办,忍不住仗义执言了几句。
韩琼全不领情,反嫌他多管闲事,自此两人就卯上了。
总体说来,两人对战数回,负多胜少的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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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出院,李淑兰到家后还没缓过来,头上包着帕子,见天儿就躺着发呆,言语无力,神思倦怠,李淑梅怎么安慰都不见效。
孩子倒是皮实,能吃能睡能哭。
正是周末,李淑芳也从学校赶回来了,和李淑梅两个对着小娃娃的五官,仔细研究了一通,到底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像谁。
郁果睁开眼睛就哭了起来,李淑芳忙用她知道的办法,拍拍宝宝的背,轻声细语地哄着她。郁果不理她,继续哭个不休。
依依从院子跑进来,哼起郁果出生前常唱给她听的那段曲子。
许是听着熟悉,轻柔甜美的旋律中,郁果哭声渐小,抽噎着慢慢地安静下来了。
“这怎么回事?”李淑芳不解道。
“我经常唱给她听啊。”依依停下解释道,又低声哼唱了起来。
李淑芳发现有些不对劲,抬头看李淑兰斜躺着,眼见醒着,却好似没听见女儿的哭声般地一动不动。
“怎么啦?”李淑芳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李淑梅,悄声问道。
李淑梅无奈地摇摇头,只道:“你多跟她说说话吧。”
李淑芳点点头,过去逗姐姐说话去了。
“还好你爸爸转正了,要不怎么养活你呀?”李淑梅笑着对打呵欠的小娃儿道。
的确,郁福抗战了近三年,排了三年的队,终于等着了从天而降的指标,挥手作别了临时工的身份,大喜之下,第一时间就写信通知了家里,想着让李淑兰也高兴高兴,毕竟要再添一口人了,这下经济上更松动了不是么。不过信中又歉意道,估计这个孩子的降生,他又不能回来了,矿上今年的既定采煤任务没完成,还欠着两三成,要加紧赶工了,他又刚上去,更要好好表现,没法子请假,等国庆节一并回来吧。
李淑兰什么都没说,看完就丢给依依玩了,她抓住大致扫了几眼,也跟着李淑兰叹了口气。
两人就安静了好一阵子,谁也没说话。
“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是咱家开的。”好半晌,李淑兰才低低叹道。
回家后又过了几天,郁福写信回来,说国庆节正轮到他值班,实在不好推脱,等以后抽时间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