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淑兰早早起来,就开始忙碌了。
拉灭了门外代替灯笼整夜亮着的电灯,推开门,冷冽的空气灌入肺中,有着微微的刺痛,她紧了紧头上包着的头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院内散落着斑斑点点的红色鞭炮屑,还有大年夜里点火堆时剩下的焦痕,又是一年了,新的一年。她心里想,连才六个多月的依依,也都虚岁两岁了。
等到点了炉子,看它旺旺地着了起来,热气上腾,里面的煤块偶尔“噼啪”作响,又在上面烧了一壶水后,她才脱了外面罩着的棉袄,开始刷牙洗脸。
睡在父母中间的依依醒过来时,慢慢变热的屋子让她感觉有种熟悉而贴切的温暖,爬起来看了看,母亲忙活着烧奶茶,正把装着砖茶碎的茶叶袋子往铁锅里放,小姨正在打水洗脸,不过别人还在睡着。
大懒虫。她钻出被窝,爬到郁爸的枕头身边,伸出小手来捏郁爸挺直的鼻子。
感觉呼吸不顺,睡意浓重的郁爸伸出大手把依依的小胳膊拍了下去。
她不灰心,继续骚扰着郁爸,不是拽拽他的卷发,就是伸出手拍拍他的脸颊,要不就拉拉他的耳朵。
郁爸醒了过来,也没办法了:“小姑奶奶,你醒这么早干嘛呀?”
早什么呀,都快八点了,依依用婴儿语小声咕哝着,手也不停,继续猴着郁爸。
郁爸伸了个懒腰,看着粉脸嘟嘟精神头十足的小女儿,用指头胳肢她。
“哎哟”依依怕痒,笑着急忙闪躲,滚了一圈停下来,趴着看笑意盎然的郁爸。
“小心着凉,快把衣服给她穿上。”地上的李淑兰看着穿着秋衣秋裤的依依,转头对郁爸说。
穿着红背心的郁福坐了起来,给依依穿着小棉袄棉裤,看她伸着小胳膊小腿儿,态度极为合作
“真乖。”郁爸夸依依,让她颇有点脸红,顿了顿,又对李淑兰说:“对了,昨天回来,有件事也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昨天下午不是去老师家了么,听说一校要招代课教师,顺带着问了一下,说考过了就能当老师,我就要了以前招考的两套卷子回来。不过忘了放在哪儿了,呆会儿得找找看。”
原来昨日里,几个同学相约去看老师们,最后一站到了高中的班主任家里。戴着眼镜、一副书生模样的老师看到他们很高兴,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师母给每个人都倒上了奶茶,同学们就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喝着茶,聊得热火朝天。
老师还不到四十岁,是当年从京里下乡来的知青,后来就在这里娶了妻安了家。据小道消息说,等到知青大批返城的时候,他也准备回去,后来听说不能带着妻子一起走,他就宁可不回去也不肯离弃她,后来交涉无果,就一门心思地留在了草原上,专心地做起教书育人的工作来。
聊天中,老师问了问每个人的景况,有好有坏。轮到郁福时,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几句支吾了过去。后来言语中听说有学校要招代课老师,待遇也还行。他便留了心,等同学们离去后又细细问了老师一遍,老师就送了他两套卷子,说若想当老师就好生看看。
回来的路上,他想着就有些动心,虽说待遇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有一条,可以守家在地,不用像现在这样,夫妻分居两地,来往也不方便。虽说不是少年夫妻,也不忍现在这样聚少离多。若在镇上上班,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家里有什么力气活,买个米面煤球什么的,也不用妻子自己一个人扛了。这样想着,便想回来商量商量,只是被打了个岔就忘了。早上才又想起,便跟李淑兰提了出来。
李淑兰听了郁福说的话,慢慢也有了几分心动,边一手拿筷子捞出煮透的茶叶袋边想,老师的工作虽说平日里辛苦些,可也有寒暑假不是?再说了,也近便些,一家子在一处总是好的,想着想着便想投赞成票,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在矿上好歹也呆了大半年,不是白白受累了么。
依依听得清楚,觉得有点玄,可别重蹈覆辙,当下着急什么也不顾了,径直便大哭起来,直嚷道:“不去!不去!”
李淑兰正想得入神,被打断了有些不悦,说:“哭什么呀?饿了吗?”
倒是一旁的小舅舅隐约听明白了:“她说不去呢。”
“她懂什么呀!”李淑兰有些无奈,再看依依,话音不全,急得满脸都是眼泪,到底不忍心,走到跟前抱依依起来轻轻拍她的背,轻言细语地安慰着,一时倒也顾不得想别的了。
直到早饭时,这个话题才再度重启。却是郁爸一夜之后冷静了许多,放下茶碗道:“各有各的好处,等等再说吧。”
李淑兰叹了一口气,道:“错过考试不就可惜了吗?要是知道矿上什么时候能转正就好了。”
“要不去问问?”一旁咬着一截麻花的小姨道,她早上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姐姐姐夫支持她再上学去,估计父母也不会反对,心里的石头就落了下来。她个性本来就开朗,心结一解,阴霾尽散,马上就显出了不同来。
“怎么问呢?”李淑兰用小勺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喂到怀里眼睛还有些发红的依依嘴里去。
“问领导呗!”小舅说道,反正最大的不就是领导嘛。
“对了!我问我师傅去!”郁福想通了关节,师傅一向颇为照顾自己,他若透些口风,自己心里也算是有个底。
“就是。”李淑兰也说:“不过再快估计也得等上一段时间,那正式的待遇哪有那么好拿的?咱们家里还是紧了点儿,再说现在奶粉也这么贵。”她自己当家自己心里知道,柴米油盐哪样是能缺的?每到月末,捏着剩下的薄薄的几张人民币时,心底就有些发紧,生怕维持不住。
“要是你们两个都上班就好了……”小姨道。
对呀。众人心里都这样想。
“二姐去当老师不就行了?”小舅一语就道破了关键。
郁福被茶呛了,赶紧放下碗来咳嗽,完了才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能行吗?”李淑兰还是缺乏信心。
“怎么不行啊?你辅导我们写作业,还怕教不了小学生吗?”小姨鼓励她。
“不行不行,还有依依,谁给带呢?”李淑兰还是觉得不行,女儿虽说省心,可是也小,离不了人呀。
“依依不还有奶奶吗,担心什么呀?”
“就是……”
“不过你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还得好好练练。”
“那什么时候考呢?”
“还有,头发太长,得剪一剪。”
“……”
气氛热烈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李淑兰上班的情况,依依靠在母亲怀里,眉眼弯弯,心里很是愉快。
因为要打听小姨上学的事情,上午夫妻俩就双双出门去了,留得依依和小姨小舅在家里,小舅翻着从许家借来的儿童杂志,小姨则是手里拿着李淑兰给找出来的初中课本,复习着以前的内容,熟悉的看看就跳过去,印象不太深的就重新写写算算,她看得认真,就连一旁睡着的依依醒过来也没发现。
依依揉揉眼睛,从毛毯里钻出来,想看看这两人都在干嘛,再看他们都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也顾不上她,觉得颇有些无聊。于是,等许家二哥来抱她去玩的时候,她忙不迭点头,小姨李淑芳想着自己送她过去,许建国却连连摆手,说他自己也能抱得动妹妹,于是,李淑芳便拿起炕头的棉衣把依依从头到脚卷了进去,并叮嘱他慢些走,小心摔着了。
“好嘞!”他答应道,伸出双手接住了依依,李淑芳看他抱稳了,才下地替他推开门,送他们出去。
许建国走得小心翼翼,经过大门的时候就停下来,慢慢伸出一只手去开门,再转过来关上,走出了郁家的院子折向东,又开门进了许家的院子。
推开了自家家门进去后,许建国脚步就快了些,也忘了留心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他也没防备,“咕咚”一声就抱着依依一起摔了下去。
依依正乐得呢,冷不防便向后倒了去,这可不得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闭紧眼睛希望自己不要摔得太惨。
刚刚九岁的许建国吓坏了,赶紧爬起来,不觉眼泪都涌了出来,想着可别把妹妹给摔坏了,两手把依依从棉衣里扒拉出来,看她也没哭,就那么呆呆地,不是变笨了吧,他更着急,眼看就要哭出来。
还好后脑勺没有砸到地上,依依被挖出来,也没觉得哪儿疼,看来自己也挺皮实不是,伸手坐了起来,再看看面前的男孩,眼泪汪汪的,一副六神无主的小模样,可爱得不行。再看那罪魁祸首,原来是一只矮腿小凳子。
看他还没缓过来,依依冲他呜呜了两声,地上凉,快起来呀。男孩赶快把她抱了起来,冲着闻声过来的哥哥和弟弟说道:“没事。”
毕竟心存愧疚,于是对依依接下来的要求,许建国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让她充分感受到了指哪儿打哪儿的乐趣。一直想着许家西屋是什么模样,等到被抱进去了一看,对面朝东的墙上居然摆了好几个装得满当当的书架,她便吵着要过去,近前一看,除了一些专业书籍,哥哥们的课本,大半都是些中外名著还有连环画,杂志,再细看,咦,还有一套金老爷子的《射雕英雄传》,她就伸长了手要去抓,可惜没有力气,只是小手抠着不放,建国无奈:“这个你看不懂。”
依依闭起眼睛假装要哭。
听着男孩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抱她过去,我给拿吧。”
大哥,你太好了。依依不满意,又点了好几套书,示意这些也要,许建中摸摸他的头,跟摸小狗似的,她有些迷糊,直到看他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微微笑了起来。再看跳着高高的许家小三建强,心里大乐,呵呵,他还够不着呢。
许建国放她坐在床上,看她眼睛发亮,盯着那些书一本一本地被建强小跑着送过来,终于,书们都到位了。依依坐在书堆里,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般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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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肥不瘦的一章,然后捂脸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