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贺兰芮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回到了太子宫。
那陈国使者性情十分豪爽,酒量更是亦乎常人,他只消一口气便喝下了一整坛酒。这不,在昨晚的宴席上,他们的人竟然扬言,要不醉不归。因为关乎大齐声威,贺兰芮无法脱身,就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要知道一直以来,接待远道而来之客的北齐人是贺兰宸。而身为北齐太子的他对此类应酬丝毫不感兴趣,通常是先露个面。接着,自知酒量不好的他,总会以合适的理由在中途离场。即便实在推不掉,在喝酒方面也时而饮时而不饮。
没想到贺兰宸以身体不适为由,将昨晚的欢迎筵席置之身后。如此一来,贺兰芮就不得不尽数安排接见事宜。皇弟的心情,作为哥哥的他还是很容易理解的。却不知是出于对同父异母兄弟的愧疚,还是对心中所爱冷淡态度的心痛,酒量素来很差的他在昨晚,喝了不下三坛酒后,竟然还是那么清醒。
酒席散去不久,贺兰芮坚决不让任何人跟随,硬是在月落亭里坐着,独自吹了一夜凉风。一整夜未合眼的他,心里始终记挂着太子宫里的嫦兮。想让她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又因天色尚早,怕惊扰了正在睡梦中的佳人。
直到日上三竿,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回来,醉意早已全无。
见自家的太子走进宫来,守宫的宫女们本欲向他跪拜行礼,说着奴婢们该说的话,却被他及时制止:“不用行礼了,都出去吧。”
宫女们并不惊奇,只是照着他的话做。
“太子妃呢?”贺兰芮突然叫住她们。几个宫女正要回答,只见华琳从内室走了出来。
贺兰芮抬手示意,宫女们便识相地不加言语,静静地退下了。
“回太子殿下,娘娘她还在睡着。”华琳回答着他刚才的问题。
“现在都接近正午了,嫦兮怎么还在睡着?”贺兰芮有些担心,“华琳,难道嫦兮她昨晚没有睡好吗?”他关切地问。
“娘娘昨晚,大概是失眠了。”华琳低着头答道。
“嫦兮是有什么心事吗?”见华琳不敢正视自己,贺兰芮不由得想到这个。
“那在睡下之前,她见过什么人没有?”他猜想必定有什么人或什么事令嫦兮睡意全无。
“这……”华琳有些为难,顿了一下,“皇后娘娘昨晚来过……”
“母后?母后来找她做什么?”贺兰芮心里有些没底。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
华琳正准备走,贺兰芮从背后叫住她:“麻烦你为嫦兮准备些可口的饭菜吧。等她醒了就端上来,别让她饿到了才好!”
他的语气中尽显温柔。华琳为公主身边有这么一个关心爱护她的人而感到可悲可笑,一时竟忘了给予答复。
“华琳,你怎么突然就呆住了?”贺兰芮笑问。
“奴婢为娘娘高兴,所以就走神了。”华琳自圆其说,无比自然。
“如果她真的开心就好了。你快去吧!”他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只要她开心快乐,就足够了。
在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华琳暗中摇了摇头:“可惜,她的心里只有贺兰宸,除了他这个长乐王殿下,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男人了!更何况,你还是流火国仇敌的儿子。“不再多想,她快步走向小厨房。
贺兰芮脚步轻轻地走入内室之中,隔得老远就看到嫦兮睡得香甜,秀发随意铺散在枕头上,精致的嘴角带着迷人的浅笑。慢慢靠近床边,他不禁无声地痴笑起来:“嫦兮,你的睡颜真好看!”
就在这时,嫦兮嘴里突然冒出几句呓语。对在场的贺兰芮来说,无疑是把刀刃。
“阿宸,不要离开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即便是在梦中,她的口吻也是极其肯定的。
贺兰芮脸上的笑立马僵住了,他的心禁不住痛了一下:“为什么你都嫁给我了,还一心想着阿宸。你说你真心对他,可是,我也是真心待你的,从和你结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真心呢!”
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一不小心把床头的烛台给打翻了。
嫦兮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了,猛地睁开眼。当她看到贺兰芮低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烛台,便问:“殿下,你何时回来的?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早些叫醒我呢?”
“殿下?嫦兮你无需见外,直接叫我名字吧!”说话间,贺兰芮已将烛台重新摆放好了。
“我还是比较习惯称呼你为殿下。”嫦兮笑道,她只是实话实说。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贺兰芮手抖了一下,随即转换了话题,“我刚回来,见你还在休息,就没有叫醒你。”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嫦兮,昨晚母后来过宫里,是吗?”
“她确实来过。不过,她是来看我的。她只是怕我在宫里住得不习惯。”嫦兮笑了笑,“殿下,你为何问这个?”
“哦,没什么。母后一向仁慈,她很关心我们后辈的。”
听到他这么说,嫦兮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如果说她仁慈,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殿下先回避一下,我要穿衣。”她坐起身来。
“好。我去外面等你。”贺兰芮笑着说,“我让华琳准备了好吃的饭菜,你快些,要是去晚了,就不给你留了。正好我也没用膳!”说完,他便朝外室走去。
表面看起来他心情挺不错的,其实他只是把自己的心痛掩藏得很深而已。
华琳刚把饭菜端到桌上,精心打扮过的嫦兮便出来了。今天她穿得一身浅蓝,头上带着碎玉雕花冠,耳垂上是一对金色羽翎吊坠。
贺兰芮见她来了,立刻起身道:“嫦兮,你今天好美!”
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殿下的意思是指,我今天美,以前就不美?”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兰芮紧张地说。
看到他这个着急的模样,嫦兮掩面而笑:“殿下,我逗你的!你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真是……”嫦兮眼睛望向一边,“真是傻得可爱!”
贺兰芮佯装生气:“好啊,你竟敢戏弄本太子,好大的胆子啊!来人,将她拉出去杖打一顿!”
“殿下,你当真舍得打娘娘吗?”华琳端来一壶酒,听见他们俩在嬉闹,便说上了一句。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打在她身,自然痛在我心。我可是宁愿自己挨打受骂,也不想让旁人碰嫦兮一根毫毛。”贺兰芮语气不再轻佻,变得严肃认真。
这话任天下的哪一个女人听了,都会觉得感动吧?但在嫦兮看来,却只是内疚。仅此而已。
嫦兮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从华琳手上接过酒壶:“殿下,我为你斟酒。”
她倒了一杯酒,放到贺兰芮面前。
二人安静地用起膳来,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