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袭上资江南岸的天空,夕阳微弱的色彩湮没在墨色的洪流之中。
横亘的小街,默默的吸纳着扬尘。街道一旁排列整齐的摊位。暮色中,叫嚷了一天的小贩们一脸倦容的收捡剩下的早已不再新鲜的水果。可是,如果遇着了一两个正等着的乘客,一扫倦容,小贩们又会变得活泼起来。也许会硬拉住你说:“几毛钱一斤全贱卖给你,还新鲜着哩......”,小贩们永远有这样的气力。为了钱,或者更贴切的说,是为了生活。
然后,便是一片“吱呀吱呀”的木制折叠门合拢的嘈杂。全部都回到了方格子一般的仄逼的房子。可是,都吝啬的没有点灯。就是这样一座小镇。毫无诗意的江南,喧嚣而又破败。
在像现在这样不喧嚣的刻点,资水冲击着小镇的边缘。像是脉搏,搏息疯狂而强烈。仿佛会裂出一道硬伤,生命以血液的形式流走。
再坐二十分钟的,即可到达陈子衿的村庄。
陈子衿和陈小信隔着他们家院子子衿家院子外加一座小桥的距离,你来我往的度过了他们的童年。
青梅竹马。
小信是一个皮肤比我还白些的男生,很有女生缘。六年的小学时光,子衿便帮他拆过很多封情书。陈子衿坚强的忍受陈小信张牙舞爪的贼笑。其实,无法看第二眼。
而陈子衿却无比悲壮的看了六年。
陈子衿曾用她的小脑袋不止一次的疑惑,只不过是一个寄放在外婆家的留守儿童,陈小信为什么可以过得比我还要骄傲。听邻里的大妈们说,小信的妈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很会赚钱。
因为有钱,所以可以过得比自己骄傲么?
子衿没见过小信的妈妈。只是,每到过年的时候她都会将小信接走。听说是在一个繁华的大都市。小信会在开学的前几天回家,他肯定会直接推开子衿房间的窗户跳进来,在她的身旁躺下。
他知道的,子衿有不锁窗的习惯。
年幼的陈子衿和陈小信,不懂得感情的微妙。小小的彼此靠拢的身躯,不是贪恋那一点温存。而是,只要感受到彼此就好,只要确定还在身边就好。
“衿,你晚上得去我家。”
“恩。你还有多少作业没完成?”
“几乎,全部。”
“好小子。后天开学。你不知道吗?”
“所以,就全看你的了。”
每期开学前反复的对白。像是一种刻度,一半载为间距,演绎着他们的两小无猜。
只是,当陈子衿不再是为了好吃的糖果而工整的做两份笔记的时候,当陈子衿不再是慑于陈小信的胁迫而走进令她慌乱的厨房的时候,当陈子衿不再只是满足陈小信的表达欲而听他喋喋不休的时候。
陈子衿开始蒙起了一种可怕的心理。
心甘情愿。
是的,陈子衿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暗恋。疯生了一个人的卑微。
陈子衿上学之前的记忆里没有陈小信。她妈妈说,小的时候小信是来过他外婆家的。在小信无法记忆的那几年,他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子衿想,那个时候的小信就同现在的自己一样的幸福吧。虽然家里穷,但是,几毛钱一颗的糖果不就能将我们哄得乖乖的么?
陈子衿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有记忆的看见了陈小信。小信的个子同子衿一样矮小孱弱,单眼皮,紧抿着唇。老师让小信坐在子衿的身边。他们是一年二班。子衿同小信在一起的时光,从一年二班开始至六年二班终。子衿度过了三个六年的时光,而小信,只在她的第二个六年不断地出现在子衿的生活里,给过她不离不弃的幻想。其它的两个六年,子衿,总是孤单着的吧。
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错位的呢?
陈子衿和陈小信明明是在一所中学,却一个在本校一个在分校。明明就要合并了,却无法构成朝夕相处。小信以一场触目惊心的群架事件草草的离开了校园,用一个叹号结束了他的学生时代。
如果,可以这么算。在分校的三年,小信也不是那么彻底的消失在陈子衿的世界里。在江南,在很多个等车的黄昏。她们并肩站着,孱弱的子衿和已经高出她一大截的小信,以嘈杂的木制折叠门关闭的“吱呀”声为背景。
被定格成墨色的剪影。
最后一个等车的黄昏,是一场告别,依旧没有言语。小信缓缓地俯身,在子衿的额头印下重重的一吻。陈子衿闭上眼睛,并不惊讶。除了自己刘海短而硬的茬儿将她微微刺痛,便失去了所有的感受。
之后,小信便走了。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