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远,在风涟的强烈要求下,加索林还是让她自己行走了。风涟向远处的天际望去,那里的阴霾和这里别无二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加索林回头大喊:“什么?”
她的声音还没达到就被狂风吹成了碎片。刚刚才明朗一点的天空又沉淀成了铁铅一样,加索林制止了纳菲斯想要施放结界的举动,火元素的魔法在这里太容易被探查到了。于是他们只能任由恶劣的天气在所有裸露的皮肤上施虐。在这种环境下,连声音都不能有效传达。
风涟只好比划着加大音量喊道:“我们!现在去哪?”
“噢!”加索林点头示意听到,“去安全的地方!”
刚开始三个人还边走边掩饰自己留下的踪迹,没过一会儿,漫天的鹅毛大雪就被凛风携裹而下,这下就算是他们自己也很难找到来时的路了。
纳菲斯最终决定相信加索林,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连痛也感觉不到了。对于这里天气的恶劣程度,他已经由刚开始在心里的咒骂变成了无奈的沉默。但是塞缪卡加的那个女孩子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怨言。他默默地想着,平民还真是粗糙,连女孩子都可以忍受这样的天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道巨大的冰壁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等到走近了一点,他们才发现这个天然断层的巨大程度超出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站在底下,随时可以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强烈的压迫感。数千米高的光滑冰壁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树在身前,像一个巨大的城门,仿佛越过它就能到达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无论是风涟还是纳菲斯都是一副惊叹的表情,只有自然的造物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观。
加索林歪起嘴角,带着赞叹爽朗地大笑起来,白雪牢牢地粘在他的胡子上:“这里就是科班大断层,整个科班冰原上最大的断层!最震撼的断层!也只有矮人们能在这里挖出一个神殿!”
“神殿?”风涟一脸的不可置信,在这个断层上连道划痕都没有!
纳菲斯摘下手套,把手放在冰壁上,闭起眼睛感受起来。不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张了张嘴,似乎自己都不确定即将说出来的话:“里面竟然有火元素……虽然很微弱,但是……”
火,被困在了这数千米高无边无际的永冻冰层里?
“哈哈!”加索林的笑声冲击着眼前的冰面,“你能感受到里面的火?不错!那是一万六千年前点燃的祭祀火,到现在从未熄灭!”
风涟咋舌,这些古人们能做到的事情总是叫人自叹不如,尤其是矮人这种宗师级的巨匠,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能力的极限在哪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纳菲斯盯着冰面狐疑地问道,就算是王家藏书馆的地理博物志也没有记载荒凉的科班冰原上竟然有一个有着上万年历史的神殿。
“因为我是干这个的。”加索林带着笑意在身上摸了摸,手上赫然多了一枚古金币和一个罗盘,“我是一个宝物猎人,要不你以为我到这种见鬼的地方来做什么?倒是坎布尔圣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拿这种地方做考场就要做好这种准备,比如他们的皇子殿下遇刺。”说着他冲纳菲斯展露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您早晚要问我的,我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吧。我在科班冰原彻底封锁成为比赛场地之前就进来了……”
“你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风涟出于惊讶打断了加索林。
“呵,是的,塞缪卡加小姐,很令人惊讶?这是身为一个宝物猎人必备的生存技能,但是显然我做的还不够好,要不是你发现了我,我就要葬身在这里了。相信我,在你脚下的这片冻土上,绝对有我的前辈的足迹。噢,当然也有可能有他们的尸骨,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可就不止半个月了,可能都不止半个纪年了,呵哈哈,差一点我就要和他们做伴了,幸运女神果然更爱我一点……”
面对加索林的玩笑,风涟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儿有什么?”纳菲斯好奇问道,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宝物不断地吸引着这些宝物猎人前来送命。
“是一把剑。”加索林拿着罗盘在断层前来回走动,想要确定具体的方位,“一把神界遗落在人间的武器,传说中的巨剑。”
“哦?是什么?”一听到传说中的巨剑,纳菲斯立即兴奋了起来,收藏武器是一向是他的爱好。
“您肯定听过。哈!就是这里了!”加索林的眼睛里同样闪着兴奋的光芒,他头也不回地收起罗盘,拿着古钱币一边比划一边继续说道,“是‘父神的悲悯’!”
父神的悲悯?!
“不可能!‘父神的悲悯’根本就不存在!”开玩笑,要是这把剑真的存在,那纳菲斯岂不是要相信那些关于远古神族的神话全部都是真的了,那些东西早就被人们认为是无稽之谈了。更何况,那样一把剑的能力能够使整个科班冰原不复存在。
“存在的。那些神话都是真的。”加索林回头看了纳菲斯一眼,用笃定的口吻说道,“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信这一套,但有时候你必须对这些事心怀敬畏,你永远不能背弃自己的父亲。”
说着,他用双手捧起那枚金币举到前额,庄重地念起了矮人语。纳菲斯懂一点矮人语,但是加索林念的似乎是古矮人语,他甚至不能听懂全部的音节。
漫长的繁琐的祷言过后,加索林停了下来,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都带上了激动的颤抖:“尘封了一万六千四百三十六年的神殿和沉睡在其中的秘密,我终于要来了,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再……”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淹没了加索林的呢喃,不过纳菲斯和风涟完全被他的激动感染到了,眼前的中年人为了追寻梦中的秘宝可能已经倾注了小半生的全部心力。而现在,不管他们相不相信那个传说,真相都近在眼前了。
加索林稳而缓地将钱币贴到冰面,小心翼翼地转了四分之三圈,冰面立即起了变化,一个小小的凹槽浮现出来,将金币吸到里面,紧接着,一圈圈银色密文从四周浮现出来。突然,金币开始旋转,更多的银色线条从密文四周发散出去,闪着光芒的白银线条飞速地在冰壁上描绘着什么图形。眼花缭乱之间,一道40多米的巨大尖顶门图样出现在三人眼前,门上的图样是由战锤战斧巨剑和大盾组成的一个纹章,就那样气势恢宏地跃了出来,白银一样的线条和这座神殿的主人一样是那么地骄傲。
在看到那个纹章的一瞬间,风涟的呼吸滞了一滞。一股热血毫无预兆地在她的心中澎湃了一下。久远的重击沉闷地敲在她的心脏上,她竟然想长叹一声,说一声久违了。风涟自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在心中激荡开来的情感愣了一愣,许久,她才注意到停驻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真的叹息了一声,就像一个久历世事的老人。
“呃……”风涟尴尬了一下,急忙想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无意识的行为,“我猜这应该是战神殿吧……”
“战神殿?”纳菲斯用惊叹疑惑的目光不断打量着那个纹章,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图样,战神殿的纹章是没有巨剑和大盾的。
“对。”加索林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风涟身上,看得风涟有些不适,他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有些沙哑,“你记得?”
“记得……什么?”
“噢……没什么,我还以为你曾经见过类似的。”加索林有些刻意地把目光从风涟身上移开,“这是战神昔拉的神殿。”
“战神难道不是弥卡勒尔么?”加索林的话再一次挑战了纳菲斯的认知,“而昔拉是绝望的使者,他是冥域的大领主啊!”
加索林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睛:“所以你们现在的故事都是这样讲了吗?没有人告诉过你们昔拉在堕入冥域之前曾经是战神吗?”
纳菲斯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屑,有些恼怒:“我们的故事和你的版本可不一样。”
加索林微笑着摇头不语,结起一个手印印到钱币上,在那一瞬间,一道银光如同雷电一般经过纹章正中贯下。顷刻间,风涟只看见那道银光越涨越粗,直到变到有一人宽时,她才惊觉那并不是什么银光,矗立在她眼前的寒冰之门已经打开了!
尘封上万年之久的法阵再次启动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响动,就如同刚刚设下的那一天一样。一道长长的银色走廊映入三人的视线,外面的寒风甫一闯入,走道两侧的壁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渐次点燃,一直延伸到神殿深处,仿佛早就准备好迎接久违的信众。
加索林首当其冲走了进去,虽然明知对陌生人不能轻信,剩下的两人还是难耐心中的好奇跟了上去。
沧桑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深深刻入每一个角落,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年迈地迈不开浮动的步子,空气在这里凝固了,整整一万六千年之久。来客搅乱了气流,风涟闭上了眼睛感受脸颊边新腾起的空气涡流,每一个涡流都急不可耐地想要诉说什么。这里的主人,这座神殿,在告别当初的辉煌之后是多么的寂寞不甘啊。不知为何,她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涌起的悲怆,轻轻皱起了眉头,她仿佛能切身感受到这神殿在每一寸岁月里所受的煎熬,每一声黑暗寂静中的叹息都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这种感觉奇异地让人难受。
“这里真是寂寞地让人悲哀啊……”风涟轻忍不住轻声感叹。
加索林回头用复杂的目光注视了风涟几秒,眸子里的光芒黯了一黯,他接口说到:“跟这里的主人——昔拉的所作所为比起来,这一点点寂寞简直就不值一提了。他所造下的罪孽就算灰飞烟灭也不足以消弭。他的名字会永远刻在圣山的耻辱柱上,他是永生永世的罪人,将永生永世被众神诅咒。”
“那么弥卡勒尔呢?他难道不是战神吗?”纳菲斯追问道。
“当然是,不过那是在昔拉成为冥域大领主之后的事情了。他跟昔拉比起来可差远了,无论是力量,还是注定为战斗而生的灵魂。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就自己来看看这里的壁画好了。”说着,加索林停下脚步,侧身好让纳菲斯和风涟的视线越过他。
走道已到达尽头,如同一方水塘一样大小的祭坛在一个宏大的白银神殿中央熊熊燃烧,映红了六只眸子,映得大穹顶上手持武器的壁画人物仿佛要破墙而出。三个人此时站在神殿边缘,面对着每一阶都有一人高的寒冰阶梯,深深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
矮人们用神乎其技的雕工在整个神殿的墙上雕刻了一副神魔大战的壁画。与所有现世流传的版本不同,这场战役最大功臣战神的模样,并不是威武的弥卡勒尔。
那是一个人们从未见过的高大神祇,有着一张可以媲美美神的雌雄莫辨的脸,足以让众生为他的美貌窒息。他微低头颅,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一双眼睛,像是在悲悯,又像是在嘲讽。他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一手执一把巨剑,另一手提着魔将的首级。那满手悚人的鲜血和傲然于整个战场之上的身姿结合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惑人美感。那杀戮的姿态优雅庄重得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演礼,尽管年深日久,还是散发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仪。风涟相信,面对这样一位战神,肯定是有人心甘情愿奉出自己的生命的。一时之间,在场的三人都望着壁画沉默了。
满墙的壁画嵌刻在万年寒冰之中,所有的武器都是真实的兵刃,它们用闪烁的光芒回应着跳跃的火光。神殿的主位本应伫立着的战神雕像,如今只剩一堆碎裂的黑石。雕像被人毁坏了,这座神殿同它的主人一道被诅咒了。
“这是昔拉?”风涟喃喃问道,她原以为昔拉是长着羊角,面目狰狞的邪神,没有想到真正的昔拉具有这样摄人心魄的美,“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他杀了……”加索林话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把原本注视着破碎雕像的眼神移向了两人的身后,在那里,静静地立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亚特弥亚·法伽兰!”
“亚特弥亚……”
风涟和纳菲斯同时惊呼出声,远处的亚特弥亚向两人回应了一个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