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说话的两个人看天际渐渐发白,斑驳的光线交织纵横,织成往生界的第一缕光亮。从未觉得天亮前的朦胧也会是这般美好,至少今天的我有类似的感触。浅蓝色的线织在黑无常的翅膀上,羽毛与羽毛的缝隙间透过淡淡的细纹,新的一天是从这里来到。活着,真好。
值了一个晚上的夜班累得脸往下掉,据我本人的考证地球引力在想睡觉的时候会变得无限大。我整个人非得趴在什么物体的表面才有满足感。黑无常把我放进屋里的同时很不客气地把菠菜打包带走,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煎饺在我耳边大声喊,姑姑快起来何明大哥出事啦——
我猛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以及上面扎着封套的灰色吊扇,我在做梦吧。目光所及处,煎饺的脸越来越大越变越大,占据了我整个瞳孔,给他起名字叫煎饺是便宜他了,他哪里像煎饺,完全是一张白乎乎的葱油煎饼。我想,我大概是饿了。
煎饺的焦急挂在皱起的小眉间,我很少看到这孩子有这样的神情。
“姑姑你醒醒啦醒醒啦,你手机关机了,何大哥回来啦。”
我用迷茫的眼神询问他是不是真的?煎饺很肯定地点头,真的!我一下子从床上窜了起来,边提鞋边问煎饺什么情况,胡乱漱了几下口煎饺替我端盆冷水让我擦把脸。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在来你家的途中遇上小阎王的手下,据她说何大哥现在在医院情况很危险,是白无常昨晚去人间巡视的时候发现的,他只剩下一口气,魂魄附在一张彩票上面勉强维持,白无常要是晚去个一天半天的,估计连何大哥的碎渣都找不见。”
我的腿软得走不直线一个劲儿在原地打圈,何明…
何明被装在重症加护病房,远远看酷似一只铁盒,隔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白色布帘,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大大的ICU三个蓝色字母在白墙上格外醒目,引来我一阵心悸。我告诉自己他伤得不会很重是煎饺夸张了,被救回来就好,以后我再也不允许他去。我站在病房外无意识地扯衣角,心里不是在怪何明的鲁莽就是在怪自己的没用,总之不知道想什么才是正确的。有几个僵尸护士端着针筒药水奔进去,又有一双护士面色凝重地跑出来。我和煎饺不敢上去问怕打扰她们的工作。
祈祷…
五百年轮转也没有隔断我与何明的缘分,请你一定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ICU的门再次打开,这一回出来的是一名医生模样的人。
“家属吗?进去吧,没几分钟了,打电话给白无常。”
我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被各种绷带缚在床上的那半个人是何明吗?我完全认不出他来了,本来他长得肥头大耳挺可爱的,才过了两个星期他就只剩下几根骨头,没有手掌没有脚掌,连咽喉都被人切开,不!这不是何明。这不是我的伙计何明。他喜欢彩票的,他喜欢看电视吃薯片,他喜欢替我收起那些我用的不用的小瓶子放在储藏室。他整天笑眯眯地人缘很好,他从来都没有这种将死的眼神,不!这不是何明。他胆小他怕事,他不能容忍我的丢三落四,这五百年来他像父母一般照顾我。
他不能说话也不可以用手比划,他用急切的目光传达他想告诉我的事情,可我怎么才能理解他。是谁这般狠毒切断手脚,还割破喉咙,这个凶手不是要给一个了断,他就是想折磨何明到死。
哭了…我和何明同时。除了眼泪,我们找不到另一种沟通方式。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他的手只剩下光秃秃的手骨,我多么想紧紧握住。他的脸被削去很大的一块肉,我多么想贴上去亲吻,所以我只能轻轻地抱住他,抱着他的躯体,抱着他只剩下纱布覆盖的肩头,抱着他泪如雨下,如果抱住他可以减轻他的疼痛该有多好。
我恨你,苍天啊——为何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他是剑鞘,他只不过是一柄无法伤人的剑鞘!
我说,“何明!何明!”
他说不了话也应答不上,他只是用力依靠在我身上。纵然是剑鞘,他的眼泪也是滚烫的。
何明…
“家属出去,白无常来了。”
有护士来拉我,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紧紧地抱住何明不放手。
“白大哥你们要做什么。”煎饺带着哭腔问。
“替他解决痛苦这样太残忍了。”
“不可以啊——”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小锥子给钉了进去,一寸一寸地刺痛,强烈地不能呼吸。不可以——
“丹雅,这是何明要求的。”
白无常强迫两个护士把我架起来,让我面对何明的眼睛。他在笑他在点头。
“丹雅,他这样太痛苦了,你让他去,别再拴着他了。”
何明在点头,他在笑,虽然他的笑容一丝暖意全无。
“不可以——”
“姑姑我们走吧。白大哥说这是替他解脱的最好方法。”
“不行!”
我还是被三个护士拖了出去,然后就在我天崩地裂的哭泣中,我听见了枪声,是枪声!白无常低着头走了出来。何明躺在原地一动都不动了,他的人型渐渐消陨,床上留下的是一把破损的剑鞘。
“白无常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啊——”我抱起何明的尸体发誓,“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替你报仇的!何明!”
匆匆赶来的珍珠对我说,“喂!你醒醒啦,白无常这是在帮他,再说你用什么替何明报仇,你是哭着报仇还是躺着报仇?要么不吃饭报仇?丹雅你这个没用的女人。你还不去找你的新师父学本事。丹雅你这个没用的女人,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男人吗,我估计他就是杀何明的凶手。”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丹雅你这个懦夫。不不不,说你懦夫也太高看你了,你快点振作起来!”
煎饺替我推开她,“别说了珍珠姑姑很难过。“
“只有她一个人难过吗?你没见白无常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