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麻利地收了他俩相当于4块钱的金锭,把填好数字的彩票单塞进机器里,随着嘎吱嘎吱的打印声,两张漂亮的橘红色票据呱呱坠地。
我说“拿去吧,明晚8点准时开奖。”
“姑姑不买吗?”
我摸着煎饺的脑门摇头,“算了,这么刺激的游戏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年人。”
小娃娃斜我一眼,“姑姑最抠门了,这是在心疼钱吧。人家都说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啧啧,姑姑在地府还计较呢。”
我故意虎起脸,收拾这群小孩子我比何明更有一套。“我数到三,如果你还没有回去,你的Ipad2就别想了。”
“好嘛好嘛,我走。姑姑真是的。何大哥记得八点开奖,我们手机联系。”
“好咧。晚上联系。”何明笑得很欢实,还冲着煎饺猛挥手,好像那几个亿的大奖已经落入他俩的腰包里头了。
我个人认为咱们往生界的博彩业是非常值得投资的朝阳项目。收益丰厚,成本低,天晓得我是怎么哀求小阎王,他才点头给便利店装上这台彩票机。自从有了它,店里的利润上涨了20%。最近的三百年,我发现了一个规律,虽然每隔几周就有亿元大奖获得者被抽出,但是奖池的总奖金从来没有减少过,从几十万到现在的几个亿,只增不减。小阎王暗地里安排中大奖的人立刻投胎,这么一来,他们就永远无法领到这笔奖金,从他们投生到再次回到地府早就过了兑换的时间了,对阎王一家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后来几次也有获奖者上访,小阎王言辞咄咄,说让你们提早投生就是最好的大奖,你们原本要在地府度过多少个五百年都未尝可知,按照时间就是金钱的真理,你们非但没有吃亏还占了很大的便宜。上访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继续买彩票等待下一次的大奖。
我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嘱咐何明我先去午睡,让他小心着看店,别总是看彩票特刊而忘记照顾客人。他抱着特刊哼哼哈哈地应我,我前头那些话估计也都没听进去。
今天的天气真美妙,淡紫色的光线照在身上暖暖的。往生界没有直射的阳光,特殊的太阳能储备装置把人间的光线转化成模拟日光供我们使用。如果遇上凡间打雷阴天或者下雨,我们的日子也会跟着不好过,储存的模拟日光要限量使用,持续阴雨天的话,还有可能会拉闸。大家都不喜欢那样的日子,或许是在地府生活的这些人比活着的时候更渴望阳光。
我溜溜达达一路走,一只脚刚迈进家门口的巷子,冷不防从左边窜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我的那声唉呀妈呀还在喉咙口纠结地等着往外冒,就听那个人跟我说。“周四之前填好签证表。”
一份白色的资料就这么拍在我怀里,那人走了好久我才清醒过来,黑无常!没错!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人吓人要吓死人,鬼差吓人那就甭提有多么地吓人。我冲着他远去的路径,把他们家祖宗八辈都在心口骂了一遍,这才算解气。
踢掉鞋回到我的小阁楼,打开草莓卡通台灯才把自己手里这份签证表看清楚。DS-160表,赴美观光、旅游、探亲访友签证表。美领馆也真够节省的,到哪里都是这一套表,活人死人或者如我这样的半活人他们果真做到了一视同仁。不过第一条我就不会填,选择领馆的位置,咱这里哪有领馆哦。黑无常是不是大脑短路了,他扔这个表给我干什么,还说什么星期四之前要填好。他一定是得了又奇怪又罕见的综合症,把他的脑子烧糊涂了。
地府困住我的身体,思维却在没有疆域的旷野上驰骋。如同之前的每一天,我都会在入睡之前反复地想,那个人会在哪里那个人现在做什么,他是否转世成另外的一个人,或者经历过几番的轮回。一想到那个人可能变成一株小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野地里使劲摇曳,我就觉得通体舒畅。或许还有条撒着欢的小野狗蹦来,在他的脑袋上淋上黄橙橙的尿液。但凡想到这些我便会笑出声,使劲捶打枕头翻滚,活像个疯子。有时我也会想他转世成翩翩美少年,挽着这家或那家的小姐走过这一座或那一座小石桥。我的生命是静止的,他的还是运动中,我们之间的牵连以年为计算单位,势必会消失在宇宙中的某个时间点。如果把我的故事记录下来,可以去参加“2011年度感动往生界”评比吧?
严判官提了一幅字给我,黑夜给了你一双黑色的眼睛,它注定找不到光明。
下午两点多,我回到店里。
“姑姑吃饭了吗?”小雨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这么问。
她是个盲姑娘,十七岁,当然,她往生那年的年龄。她永远是一头黑直发,皮肤很白,她起床后会很仔细地往自己的脸上抹腮红,这样才能看起来不苍白。小雨对我说她不喜欢人世,她觉得对不起生养她的父母。那些人好容易盼到一个孩子,降生之后发现是瞎的,失望哭泣总是难免。虽然婴儿时期的小雨不会懂得那些,每每她走完一个轮回来到地府,她都会痛苦好几年。一百二十多年前,她跪在阎王殿外苦苦哀求,哀求各路判官让她永远留下。小阎王讲判官们并没有答应她的恳求,不过他们也认为她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暂时把她留在地府医院接受治疗。这一留就是一百二十多年。
“姑姑,吃完了?”
“啊,嗯嗯。”
我把一嘴的越南面包干使劲往下咽了咽,这孩子眼睛瞎了,耳朵很好使,被她知道我又吃零食度日,她会伤心的。
“姑姑,你在咽什么?”
“哦...是何明他非塞给我吃零食。”
何明狠狠瞪了我一眼,以示抗议。
“姑姑我想我可能还得去。”
我一惊,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她。
“我是说去人世。”她补充。
“是吧。”我说。
何明在我身边摇头。
“不过姑姑,这次是我要求的。我很自私吧,虽然知道会给未来的爸爸妈妈带来痛苦,可我还是受不了这里,没有鸟语没有花香,连电台新闻都是录播的,这里没有马路上嘈杂的人声,没有店铺的叫卖,也没有动听的现场音乐。这里没有人会相爱,没有大肆庆祝的节日,吃不到甜甜的喜糖,也听不见过年的爆竹。”
“被你这么一说,的确少了很多东西,你能这样考虑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