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不断袭来的无法忽视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终于从亘古的黑暗中苏醒了过来。然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仍是梦境里那般死寂的黑暗,他不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醒来,或许,这里只是梦境里的梦境……
手臂上的痛感依旧,只是多了窸窸窣窣的布料细微又小心的触感,本能地抬起手臂,却在用力的一瞬间肩膀传来钝痛的肿胀感,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有点熟悉。
视线慢慢适应了黑暗,就在自己身旁,一道身影跪坐在地上,有些凌乱的发丝遮掩了她原本姣好的轮廓,手里拿着辨不清颜色的布料正在为自己包扎,听见声音,她抬头,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虽然黑暗让他不能清晰地捕捉到她每一个神情,但他却能感受到她自心底升起的欣喜。
“……叶明希?”他的声音因着喉间的干痛而有些暗哑,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撑起,挣扎着想坐起,不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和声音一样的柔和:“不要动,你的伤口很深,等我包扎好。”
望着她一圈一圈地将布料认真小心地往自己胳膊上缠,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一直等到她缠好,他才开口:“你哪来的布料?”
“自己带的……”没有底气的声音。
浅蓝的眸静静地望着那双有些躲避的眼,似乎要望进她的心底。
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她垂下眼不再与他对视,拿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边缘粗糙的布带:“快点躺下,很快就好了……”
望着她眼睛的视线下移,停在了她看似不经意的藏匿在布料下的手:“让我看看你的手。”
本能地将手缩了缩,并不细微的动作,显然没有逃过那双蓝得有些深邃的眼:“没什么好看的。你快点躺好我给你打结……”
“让我看看你的手。”
“这么热的天气,不尽快处理好伤口很容易发炎。”不去理会他的不配合,她自顾着拿起带子做最后的包扎:“就快好了……”
“我要看你的手。”
将有些松动的布料缠紧些后,用带子固定好,接着绕圈。
“喂——”眼底闪过一丝烦躁,猛地将胳膊抽回,原本就还未固定好的包扎在肌肉的拉扯下无力地脱落,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借着手臂的余力在空中柔和地散开,轻轻旋转,最后安静地落在了叶明希有些僵硬的指尖。
淡绿的色泽,已有些褪色……
吸气声响起,即便强忍着,却还是泛起酸楚的鼻子。抬头,对着他有些讶然的眼,视线开始模糊:“……这样你就开心了是吗?把别人的付出当做随时可以践踏在脚下的垃圾!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没有人告诉过你“珍惜”和“尊重”怎么写?!!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
从刚开始的哽咽,说到后面变成了嘶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愤怒,让他忘记了眨眼。
喊声在这黑暗的空间里旋转、回荡,而后消散,紧接着是漫长的寂静。
这样子的叶明希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也确实怔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如其来的爆发,但对着她哭泣的眼,他本能地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都是因为他的错,她才会哭得那么委屈。
“叶明希……”想要伸手安慰她,就像每次自己难受时那人按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温暖有力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下。每个人对这繁华世界而言都是渺小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算再多的相似,终究不是同一颗心脏、同一个灵魂,又怎么体会得了各自的心情?更何谈去安慰……
叶明希似乎是将从小攒着的眼泪变作了激流,在此刻像开了闸一样全都涌了出来,直到最后再也流不出泪,仍抱着膝盖止不住的抽泣。
“给。”尹晗昱的声音。
她抬头,面前是刚才那根包扎用的带子,而再看尹晗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重新缠上了布,只差最后的固定。
浅蓝的光泽忽闪了几下,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麻烦了……”
叶明希说不出话:尹晗昱,他的这种行为是叫妥协吗?
默默接过布带,一圈圈仔细缠绕,似乎也意识到了此刻流转两人之间的尴尬,动作出奇地小心翼翼,生怕扰了空气中寂静的分子。然后打结,纤巧的指尖灵活流转,最后轻轻一拉,定型好了,是蝴蝶结……
“咳!谢谢……”
“不客气……”
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活动了下手腕,有些酸软,失去意识前的那几幕在眼前快速闪过,那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是……麻醉枪!
麻醉枪弹在射中目标后会迅速融入血液,在一定时间内麻痹大脑神经功能,使目标失去反抗能力,厉害的甚至会使人永远昏睡下去,即平常所说的“植物人”,因对人的危害不可估量,所以就算是开放的国外也一般只有在野外遭遇野兽袭击时使用。
那帮混蛋竟然拿对付野兽的麻醉枪来对付我们……!!他暗自咬牙,那群龌龊的绑匪是依靠怎样的途径从地下走私得来这些早就被禁止的麻醉枪的,他一点也不关心,但他知道,如果他能出去这里,那群绑匪会死的很惨!
尹晗昱有些不稳地站起,叶明希连忙上前扶住他。
浅蓝色的余光扫视了下叶明希,她的情况似乎比自己好得多。他没有疑惑,这个是自然的,因为——
她是个健康的人。
这是一间潮湿的小屋,唯一的门紧紧关闭着,如果不是头顶那狭小的天窗渗入了几丝光亮,这里就真的只剩一片黑暗了。
唇轻抿,浅蓝色的光泽有些寒冷:换做自己以前的身手,也没有十足把握能从天窗里逃出去,现在麻醉剂的作用还没完全散去,根本不可能攀爬到那么高的天窗口,更别说,还带着叶明希。
忽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起响起的,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对话——
“你确定那小子没有攻击力了吗?”
“大哥放心,他的手臂现在只怕是想举都举不起来了!他昏迷的时候我补了他一刀,伤了他的二头肌,嘿嘿!”
叶明希闻言抬头,只见尹晗昱的侧脸阴沉得可怕。她忽然不敢去想门打开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尹晗昱捉摸不定的性格她的确猜不透,可此刻他眉宇间蔓延着的杀气任凭是个瞎子也能感受的出来,万一他较劲和那帮强盗拼了……
门在叶明希思忖间打开,屋里随即亮起昏黄的灯光。
等适应了新的光线,眼前,以月球表面为首,一群人再现时并没多大变化的穿着,却在某双浅蓝的眼底印上了两个字——恶心!
这样的一锅人渣,三味真火都煮不烂吧?
上下打量了两人,月球表面露出了一抹奸笑:“别这样看着我啊两位财神爷,我可指望着你们下金蛋呢?”
“就不怕吃了卡死?”尹晗昱讽刺。
“我知道你现在有多鄙视我,可我不会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语气一变,尽是贪婪,“我在意的,只有那一笔赎你们的钱。”
叶明希忽然胸口燃烧起火焰:“车都已经给你们了,可是你们并不满足!在贪欲面前,你们根本就没有止境!”
“你想让我怎么做?”尹晗昱的声音。
月球表面颇有深意地笑,对着尹晗昱:“还是你比较聪明~”然后使了个眼色,身后立即有个跟班屁颠屁颠跑上来,递给尹晗昱一只手机。
“这是我的手机……”
“我没说不是,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打给能赎你们的人。”一顿,又补上一句,“当然,你的救兵可不能太风风火火,低调又聪明的,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哼~”冷哼一声,拿过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图像,而是一把带血的狰狞的刀。忽视绑匪们随处可在的“提醒”,修长指尖没有停顿,连贯地找出那个名字,按下接通——
依旧是那首万年不变的《朋友》,熟悉的旋律,只是歌词已有些生疏。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
还要走,还有我……
月球表面走到尹晗昱身旁,从腰际掏出什么东西,拇指一用力,银色刀刃无声息自那黑不溜秋的柄**出,比一瞬还要快的速度!
叶明希刷的一下全身僵硬,反应过来正要推开拿着伸缩刀企图对尹晗昱不利的匪首,整个人已被几个绑匪按住,被胶带封住了嘴,只能干瞪着眼,望着尹晗昱和那一把随时可能伤害他的刀。。
伸缩刀在浅蓝视线里晃了晃,而后缩回刀刃,抵住了他的背。
他脸色没变,依旧静听这听筒里那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有些陌生的歌,直到——
“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屋子里瞬间屏息。
“没什么,人总有困难的时候,以前的那些招摇未必都是好事。”
“你想多了,之所以断了信号,不过是想一个人清闲地过一段日子,不想被人打扰,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没必要到处张扬,就让他们以为我忽然消失了好了。”尹晗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也很随意。
“不,我现在还不想回来,但我的卡已经被家里冻结了,所以我要你帮我。”
“回来之后我就还你,一千万美金。”
“我知道瞒不了你,没错,我是不止一个人,两个人花钱就是厉害。”
“关系?”说着视线不经意扫过叶明希,她一愣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他忽然有些想笑,然后,在这样一个场合下,竟然真的笑了出来,“好吧,‘关系’随你怎么想。”
“对,就以前那个账号,别汇错了,恩。BYE——!”
不知道是不是叶明希的错觉,她觉得整个屋子里原本令人屏息的低气压在尹晗昱挂断电话的一瞬消散了,似乎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还有什么,你说。”
“算你聪明,没耍什么花招。”月球表面移开了顶着尹晗昱的伸缩刀,一个眼色后,原先那人企图将手机拿回,却不料尹晗昱忽然缩回了手。
“你们拿到钱,不会又出尔反尔吧?”
月球表面意味深长地望着尹晗昱:“强盗也是有人性的,等我们拿到了钱,并且确定你们不会做出让大家都后悔的事情,我们干嘛还要再多背负两条人命呢?”
尹晗昱不再说话,一双闪着如北冰洋上空亘古浅蓝的眼,似一池望不穿的水,深邃、神秘……
那人见机一把夺过尹晗昱的手机,屁颠屁颠地跑回大部队。
就在一干人凯旋着要离开的时候,尹晗昱突然开口:“我要医疗箱。”
停步,一人回头,笑得很肮脏,至少在尹晗昱眼里是肮脏的:“没搞错吧你?给你医疗箱,好让你伤好得快些再打折我的手?当我们白痴啊!”
不去理会小角色,尹晗昱直望着月球表面:“我相信,盗亦有道,你说是吗,头领?”
月球表面饶有意味地一笑:“给他医疗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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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那句“盗亦有道”起了作用,月球表面良心发现没再熄灭屋子里的灯。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淡去,四周又重回了无味的寂静。
尹晗昱打开医疗箱,意料之中里面可用的物品少得可怜,只有最简单的创可贴、消毒水、止痛粉、棉签和绷带,不过他知道,他们也就这些了。
“把手给我。”
尹晗昱冷不防的一句话,让叶明希心里一跳,随即明白,却已本能地说:“什么?”
径自握住她的手腕,轻易地举起,快如闪电的速度,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足够时间让他看到白皙指尖已有些凝固的细碎殷红,反手捉住她另一只手,同样的伤痕累累……
眉宇一暗,他没有说话,拿过沾了消毒水的棉签,开始小心地擦拭伤口。
“尹晗昱……”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握住自己手腕的瞬间忽然在胸膛弥漫开来,有些冰冷的触感,却让她莫名的温暖。
尹晗昱的心,其实一直都是善良的吧?只是习惯了用冷漠去伪装自己,要不然,该怎么去解释初见时一个人傻傻等到那么晚只为把小三还给一个陌生人?怎么去解释在那样一个危险的境地对着大刀却选择自己留下?怎么去解释此刻细心地给自己包扎?充其量,他们不过就是同学……
对啊,只是同学……
尹晗昱的包扎手法很纯熟,最后一个伤口被包扎好后,叶明希说了声“谢谢”,然后好长时间,相对无言。
“你害怕吗?”忽然他开口。
叶明希轻轻眨了眨眼,脑海闪过儿时不经意在门外看见的爸爸从不示弱却独自对着妈妈照片黯然神伤的画面,还有那年煦渊懵懂却认真的誓言、小莱的笑脸……
那么多保护着我的和我要保护的人……
再看囚禁着自己的四周昏黄的墙壁,然后对着那双浅蓝的眼,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明希。”尹晗昱望着头顶的天窗,望不穿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神秘,嘴角,一抹浅笑勾起,像是对着她,又像自言自语,“我们马上就会出去了。”
叶明希一愣,而他的笑却逐渐漾开……
谁会知道呢?在月球表面自认绝对安全地说完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之后,在手机被抢去之前,在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