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龙暮天的剑架上了十一殿下的脖子。
想想这个十一殿下这些天没规没距的言行，看着他头上那根不符合皇家风范的呆毛，再听听水墨子此刻的描述，龙暮天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十一殿下有问题了。
“你究竟是谁……”龙暮天压低了声音，架在十一脖子上的剑刃泛出的寒光照进他的眼里，杀气顿时充斥了整间屋子。
十一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他还试图继续挣扎，“喂！暮天大哥，你、你不要被这老头儿骗了啊……”他指着水墨子，试图把所有问题推到他身上去，“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十一殿下嘛！不要听这老头儿胡言乱语，呵！你说这母鸡图是‘十一殿下’的真迹？有、有什么证据吗？”
“老夫便是证据。”水墨子笑着看向在剑下不住发抖的十一，他回忆道，“那还是许多年前……一位宫廷画师去世，老夫便与其他几位画师一同被召入宫中为殿下作画……当时的十一殿下虽然年少，却画得一手好画，这《百鸟朝凤图》便是他亲手所画……”提到真正的十一殿下，高傲的水墨子眼中竟也流露出钦佩的神情，但他的神情忽地又黯淡下来，“可是，在我们赏画之时，殿下的母妃突然吐血发病，鲜血溅毁了整幅图，圣上认为是我等带来的不幸，于是撕毁了画作，并且还要处死我们，十一殿下颇懂事理，为我等求情，圣上刁难吾等，要吾等还原那副撕毁的《百鸟朝凤图》才能活命……为答谢殿下求情之恩，老夫竭尽全力仿得这幅《百鸟朝凤图》，最后才保得性命……如此，还不够作为证据吗？”
一听水墨子和十一殿下的关系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假十一也无话可说，他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旺财，希望它能赶紧引发一场大骚动，能让他趁机逃跑，可旺财却似和他一样被吓呆了，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们的账待会儿再算。”龙暮天瞪了假十一几眼，又转头叮嘱水墨子道，“水墨子前辈，今日感谢你为皇族辩得此人，在下替我家少主感激不尽，只是那幅画……”
水墨子乖戾一笑：“老夫可不管孰真孰假，从最先听到外界传闻时老夫便知道这个‘十一殿下’有问题，此番告知你们老夫与殿下的故事也只是突然忆起殿下之恩情。至于这幅画……哼，即便刚才的约定是一时兴起，但老夫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信守诺言……”他又对假十一道，“这位假殿下，你且记住，三日之后你若留有余命，老夫自将为你仿画……”
龙暮天料定是这老头儿的怪异性子又冒了出来，但此刻还有假十一在身边，也不好多做纠缠，他想，今天先处理了这个冒牌货，以后再来求画，于是他对水墨子留下一句“暮天他日再来拜访”便拽着假十一走出了小屋。
龙暮天拽着假十一，假十一拉着旺财，两人一狗急速前进的滑稽造型持续了好久才停下。
假十一一路上都上想着如果龙暮天带他回归龙府的话他要如何逃走，可龙暮天却把他拉到了郊外的林子里，看那架势，倒很有一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味道。
又走了好一段路，龙暮天才松开了拽着假十一的手，他的手一松，假十一便连忙蹲下抱住旺财，想给自己找一个具有些许攻击力的靠山，他抬头看着龙暮天，逞强般地大声道：“告、告诉你！虽然我、我是假货……可我也是……也是被你们皇家认可的假货！不管怎么样，你、你都不能杀我……”
锵！
龙暮天的剑又一次架上了假十一的脖子。
龙暮天看着紧紧抱着旺财不肯放手的假十一，他深吸了一口气，算是相当心平气和地说：“我现在不杀你，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你究竟为何要假扮十一殿下。倘若你只是想打着他的名号以求生存，那么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保证乖乖离开并不再冒充皇族人，我甚至可以给你一笔银两；但倘若你是乔装打扮、居心叵测、另有目的地接近少主，那我即刻便能让你尸骨全无！”
假十一被他吓得一哆嗦，他紧张兮兮地抬头看了龙暮天一眼，却立刻被他的眼神吓得收回了视线。
“说！你究竟为何假扮十一殿下！”龙暮天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了，他手里剑也朝假十一递进了一分，“快说！”
“我说……”假十一吓得扑通一声就趴倒在地，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大字，“好汉饶命……”
龙暮天轻蔑地笑道：“如今你倒是知道讨饶？你可知假扮皇族乃诛九族之罪！”
假十一一瞅，眼看龙暮天也没有什么“不计前嫌”的“好汉”风度，他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诛九族就诛九族！反正我就是光杆儿一个！没那么多族给你们诛！”他直着脖子朝龙暮天吼道，“你以为我愿意顶着别人的名字到处跑啊？要不是你们老板逼我这样，我能冒名顶替吗！”
“老板？”龙暮天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你们皇族的头头啦！”假十一气呼呼地说，“我听传闻中说，皇族有个常年在外的十一殿下，但是又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当时我饿得厉害，心想反正也不在都城，应该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冒名顶替了那么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龙暮天显然不太相信他口中的“一小会儿”。
“好啦……”假十一眼见瞒不过，只好尴尬地补充道，“比一小会儿多几个月啦……”他横了龙暮天一眼，又道，“可是我没潇洒多长时间，就被一群自称皇族中人的家伙发现了，我是不相信他们的身份啦，但他们又有皇室信物为证……我以为要被杀头啦，可谁知道他们不但不杀我，还说要我继续假扮十一殿下……”
“笑话！”龙暮天厉声道，“皇族怎会教你做此等荒谬的事情，你休得信口雌黄！”
假十一委屈极了，若不是那把剑始终以一副要看下去的架势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要急得跳起来了，“我没有胡说！我肩膀上的‘王’字就是他们刺上去的！”假十一的脸都快气成包子了，他继续道，“我是真的不相信他们啊，直至他们离开我都怀疑这是个玩笑……但是后来我不管做了什么，皇族就会放出相同的传言，好像在向世人证明我就是真的殿下一样！我去花楼，他们便说十一殿下风流不羁，我去饭馆，他们边说十一殿下颇爱美食……他们都传成那样了……我就是想不冒充下去也不成了……”
龙暮天心生疑惑：“那……为行军用兵出谋划策的也是你？”
假十一摇了摇手，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我才没那么野蛮，打呀杀呀的我不在行，我就喜欢研究研究食物，捣鼓捣鼓药物……”
龙暮天见他说得这般诚恳，便将剑收回了剑鞘，“我姑且相信你，此事事关重大，应该与皇族内部有着莫大的关联……”他将假十一从地上拉了起来，“倘若你所说的属实，那么之前追杀你的黑衣人就更可疑了。你且同我回归龙府，我会交由少主定夺。”
“啊？”假十一一听“少主”二字，连忙甩开了龙暮天的手，他龇牙咧嘴道，“不要吧！我宁可你在这里杀了我也不想去见他！你家少主正在气头上，他是以为我是他的弟弟他才不杀我的，要是他知道我是冒牌的，那他肯定……”
“嘘——”龙暮天突然打断了假十一的滔滔不绝，他将手扶上剑柄，压低了身子，“当心，周遭有人……”
假十一心中一惊，忙地再度蹲下，抱着旺财的脖子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周围大树胖那些几乎有半人高的草丛快速抖动着，树木的簌簌声清晰可见，只听唰唰唰地几声过后，一群黑衣人便从草丛中一跃而出。
“嘿嘿，小子，又见面了！”带头的黑衣人以刀指着龙暮天大笑道。
龙暮天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那般身形和那种音调，定然就是上次被他打跑的那队黑衣人的头目。只是这一次对方的人数要多得多，简略一扫，大概有三十余人。
假十一也认得他的声音，他指着黑衣人“噢噢噢”的叫起来，“就、就是他！那次抓我去见他们主子的人就是他！”他嚷嚷着，“还有上次从花楼出来的时候，半路拦我们的也是他！我记得他的声音！”
黑衣人将大刀往地上一扫，继而又笑道：“好小子，记性不错嘛！连大爷我的声音都记得！”
“废话！”假十一朝他翻了个白眼，“声音那么难听，想记不住都难！”
“臭小子！”黑衣人被惹恼了，“马上就带你去见我家主子！看他怎么收拾你！”
“来啊来啊！咧咧！”假十一抠眼吐舌头地做了个鬼脸，又抬头对龙暮天道，“暮天大哥！上！我们两个还打不过他们三十个吗？！灭了他们！”
龙暮天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你说的‘两个’是我与旺财吧？我们两个打他们的确够呛……”
假十一不高兴地瞪着龙暮天，听龙暮天的意思，就是说他这个假殿下的战斗力还不如一条狗了？真气人！假十一愤愤地站起身还想跟龙暮天理论，却被龙暮天的大手一推，接着他就以一个华丽的后滚翻的姿态圆润地滚到了一边。
“边上呆着！”龙暮天说罢，提剑杀入黑衣人之中。
上次打斗时，抱头装死的假十一并没有看得真切，而这次他看得却是清清楚楚。他看见龙暮天手里的剑随着他的击出或格挡，画出一条条银灰色的线，那道线组成的区域有效地挡住了对方一次次的进攻。
前击，后刺，侧挡……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
只是这份优雅很快就因敌我数量悬殊而变为了慌乱，龙暮天一方面得击退黑衣人，一方面还得保护被他推到远处的假十一。一个转身的功夫，他的左臂便被划了一刀，他俯身回转送出一剑，令对方一剑毙命，可他落空的背后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假十一远远看着黑衣人一个个被打倒，但龙暮天身上的刀痕也越来越多，那件衣服被血染红的地方也越来越明显，照这种趋势，龙暮天是肯定熬不到最后一个黑衣人被打倒的。假十一心中着急，又不知能帮上什么忙，他还在抓破脑袋地想着办法，却听龙暮天朝他大喊了一声：“跑！”
跑。
假十一拍打着被吓得发软的双腿，勉强地站起身，身后有路，现在跑还是来得及的，但是……
假十一望着还在与黑衣人厮杀的龙暮天，如果此番龙暮天胜了，他肯定会被他带回去交给龙亦翔处置，到时候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尸；如果此番龙暮天败了，他要是还不逃跑的话，肯定会被揪到那个什么“主子”面前，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虐待……思来想去，总觉得两条都不是活路。
“哎呀呀！”假十一摇摇头，“他不仁，我可不能不义！”
假十一眯起眼睛朝那个黑衣人头目看了看，只见他腰间似有块令牌在晃动。假十一忽然忆起上次他被龙亦翔扛出来时偶然听到的对话：“……那令牌是只有朝中高官才有资格有的……”
令牌……
假十一心生一计，他咬了咬牙，俯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旺财，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店家都说你是最聪明的狗狗，你一定可以帮忙的！”他指着黑衣人头目，“去！叼走那个令牌，然后跑得越远越好！要是此番我能够逃命，我肯定给你准备一顿大餐！上上上！”
旺财“汪呜”的应了一声，算是接下了这一通买卖，随着假十一一声令下，它便撒开腿朝那个黑衣人奔去，黑衣人的队伍战得正酣，谁都没注意到一只狗已经闯入了队伍之中，只见旺财一路狂奔，直到黑衣人头目身边，然后奋力朝他跃去……
“嗷唔！”
“啊——”
随着旺财的小小动作，黑衣人头目发出了剧烈的惨叫声。
他低头一看，只见旺财以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姿态吊在他的胯下。
这是什么招数？“断子绝孙咬”？
远处的假十一见状，重重地一拍脑门儿，“旺财！说了是令牌！‘令牌’！不是‘要害’！”他哭笑不得，“你这只色狗！”
“嗷呜？”旺财这才松了口，然后再一次起跳，把黑衣人腰间的令牌连同他的腰带一起叼了去，然后撒腿就朝假十一的方向跑来，仿佛在向自己的主人展示刚才的威风行径。
眼瞅着旺财带着一队追抢令牌的黑衣人朝自己跑了过来，假十一也急了，“去去去！跑反啦！不是跑回来！是跑到别的地方去！”假十一大幅度地挥着手臂，指挥着旺财跑向别处。
“嗷唔！”旺财得令，大爪子一按地面，紧紧刹住，然后掉头跑向别的地方去了。
“追……”勾着身子捂着裆部的黑衣人头目一脸痛苦地指着旺财跑远的方向，“别打了……赶紧追……追那只狗……唔……”
黑衣人喽啰们一看自己的头目已成这副德性，一时间乱了阵脚，龙暮天趁机袭击，一阵剑影掠过，又有几个黑衣人应声倒下。黑衣人头目一手捂着裆部，一手胡乱地招呼着：“撤！都撤！撤……撤去追狗！”
黑衣人队伍再一次落荒而逃。
龙暮天诧异地看着那一团黑从自己眼前消失，又更加诧异地看向正在冲他得意地傻笑的假十一，他收起剑，拭去嘴角的鲜血，笑道：“看来我低估了你的能力……”
“嘿嘿……”假十一一溜小跑地朝龙暮天跑过去，冷不丁地，他又瞟到脚边某个倒地的黑衣人的手动了一下，“漏网之鱼！”他大叫着猛然跳起，霍地一下压到了那个黑衣人的身上，还用手肘死死地撞了他一下，“哦哒——”只听对方发出了一声短暂的闷响，便再也没了动静。
他从黑衣人身上爬起来的时候，龙暮天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别打了，我们得赶紧回去，那些人随时会回来……还有……”龙暮天想要道谢，可是一看到那个竖着呆毛的脑袋和那张笑眯眯的脸，他便没了道谢的心情，只是淡淡道，“走吧，天色不早了，已经过了少主午睡的时间，只怕他现在正在府中大发脾气……”
假十一想到龙亦翔发火的样子，不禁脚下一软，他整个人立刻跌坐到已经昏迷的黑衣人的身上，“可以……不回去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可以。”龙暮天的回答还是那样不容置否，可他又说，“不过……我暂时不会向少主揭发你的身份的……”
“哎？”假十一头上的呆毛刹那间又精神百倍地竖了起来，“为什么？”
龙暮天道：“你冒名顶替的事情关系重大，我还不想让少主担心，在我查明是何人要你假扮殿下、还有是何人要取你性命之前，我希望你还是继续保持‘十一殿下’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最重要的是，若你的身份提前曝光，你定会立刻人头落地，你救了我……我自然不会让你死……”
“嗯嗯嗯！”假十一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自己刚才救人的举动实在是太明智了，他又想起一件事，于是转了转眼珠问道，“如果你查明了事情真相……你会杀了我么？”
龙暮天面色一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随意做出决定，他虽与龙亦翔亲如兄弟，但他毕竟不是皇族中人，有些事情不是他说了算的。他看着假十一满是期待的眼，只好叹息道：“假若事情办完，我助少主回到宫中完成他的理想，我自会保你周全、送你离开……”
“那我们说好了啊！我这就回去继续装十一殿下，要说冒名顶替这活儿啊，我可是……唔……”假十一一边说着一边试着站起，可那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一样，怎么也拔不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望着龙暮天，“脚软了……起不来了……”
“哎……”龙暮天背过身，微微蹲下，轻声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哇！真的啊！”假十一有点儿受宠若惊了，不过他没准备跟龙暮天客气，“那我上去啦！嘿嘿……”
一阵令人踏实的沉重感压上了龙暮天的后背。
假十一的手臂环上龙暮天的脖子的时候，龙暮天笑了。
“看不出，你这个成天混吃混喝的假殿下居然这么轻……”龙暮天第一次听到十一殿下的传闻的时候以为他应该会是个胖小子的，没想到他居然似女孩儿一般轻。
女孩儿……
龙暮天忽地想起之前不小心碰到的那种柔软。
他大概知道这个假殿下的身份和性别了。
于是他的脸嘭地一下就红了。
“喂……”龙暮天微微侧头对假十一道，“回府之后，我们先把伤养好，之后我会着手调查黑衣人的事情，这段日子……殿下你……不……你……我……我该怎么叫你？”
假十一会心一笑：“素馨，叫我叶素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