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一直昏昏沉沉,周身酸痛,似乎梦到了娘亲,梦到了素未谋面的爹爹,对她微笑。觉得好累,好疲倦,想着就这样跟着爹娘去吧……却在恍然之间不断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叫声急切灼热,让她不得不去仔细地听,让她在随着父母走向温暖的途径中不断回头张望……
玄璃寸步不离地守在云初的床畔已有五日。他身旁一个男子劝道:“神君,您自己也受了伤,虽然没有龙尊那么重,但毕竟之前您的真元涣散过多,眼下追兵未至,正是疗伤的好时机,您若再执意只在龙尊床前守候,只怕龙尊醒来了您也要倒下了……”
玄璃摇了一下头,看着眉头微缩的云初,握紧了她的手。
这男子叹气。门外进来一个清秀婀娜的女子,轻声道:“龙尊醒了吗?门口有个人说要见神君。”
男子紧张道:“怎么会来得这么快?!神君您先带着龙尊离开……”
女子宽慰道:“若是追兵不可能如此有礼,我看她不像是什么恶人。”
玄璃起身,道:“你们守着她。”
屋外,一个青色衣衫的背影微微颤动,淡淡散发着冷冽的香气。她缓缓回头,玄璃正向她走来。
玄璃道:“你来,有何事?”
“龙尊醒了么?”
玄璃黯然地摇摇头。
她递来她的法宝“无面镜”:“这是天神湮灭之前留下的宝物,无论是何种伤痛疾病,甚至于你和龙尊这样真元涣散,只要修炼得法,凝回真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这宝物先前被帝君借去,在幻境之内放置了很久,但于庄柱殿下无用,便又还给了我。”
玄璃欣喜万分,刚想伸手接,她却往回收去,道:“有件事情,我真的很想听你亲自跟我说明白。”
玄璃敛了欣喜之意,负手而立,淡淡道:“你觉得眼下,是谈这些本君已快不记得的陈年旧事的好时候么?”
她面色潮红转而泛白,咬牙道:“神界已大变了。帝君不知何故身染重疾,二殿下把持了一切……若不是织锦仙子告诉我,她看见是灵凤救了你们离开,我也几乎要以为你……你们都死了……”她肩膀不住地颤动,可见内心起伏剧烈。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我来救龙尊,义不容辞。可我……还是不能不问。”
玄璃轻叹,道:“你问。”
她听得此言,惊讶了一番,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半响,道:“你——真的是物化之身么?”
玄璃点头:“是。”
她讶异抬头,对上他那双淡然中却隐隐焦躁的眼眸。那淡然一如从前,可那焦躁却丝毫与她无关。虽然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听他亲口承认,却还是不免胸口一窒。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多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那曾在玄璃房门口苦苦纠缠的她,被玄璃那一句“并非同宗同源,正神勿再自取其辱”刺伤多年从未好转……她亦是自叹,这么多年,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心里何曾放下?
她正在胡思乱想不知如何再开口,只听玄璃道:“多年前说过的话,水镜正神——忘了罢。”
忘?水镜才知道,原来当初那句并非同宗同源,并不是她以为的耻笑她的凡人出身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而是他自己是物化之身,根本没有情根。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只能叹一句自己并非他的那个人罢了。
水镜木然地将无面镜递给玄璃,看着他转身离去,忽然想起来什么,道:“神君。这镜子威力甚大,所以使用一次要歇一千年才能再次发挥威力。”
玄璃背影略略一滞,没有回头,道:“多谢。”
那日玄璃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云初逃出幻境,本想腾云而去,却惊觉连这点微末法力自己亦因着伤重无法施展。正在犹疑不定,发觉自己已到了御锦崖边,似乎已听见钟庭等人追逐而来。他心一横,望着那缚仙网,心想着与其被擒住受尽屈辱,不若一跳了之。可看着怀中的云初,又不忍心。正在踌躇,只见崖下一火红大鸟展翅而来,正是五彩灵凤。原来这灵凤感念之前云初的恩德,一直伺机报恩。最近十方多变故,灵凤时不时跟随云初,才有了这今日的相救。灵凤载他二人去的地方,却是凡间。灵凤所言非虚,他确实是真的想变成凡人,因为凡间有他深爱的女子——星如。
灵凤见玄璃拿着无面镜走了进来,喜道:“是水镜正神来了?龙尊有救了!”他往玄璃身后看去,却未见水镜。玄璃道:“她已走了。”
灵凤不再多言,看着玄璃将云初扶起,已是准备开始以无面镜为她疗伤。无面镜的威力灵凤也听说过一二,他犹豫开口:“神君,您亦是身受重伤,这无面镜,一次只能一人修炼,再次使用便是千年之后了。”
玄璃手上安置无面镜的动作并未停止,点头应了一声:“嗯。”
灵凤谨慎开口:“龙尊伤重,即便回复元气也需要时日休养。若是神君您自行修炼,您的神力恢复,不仅可以抵挡追兵,还可以再行为龙尊疗伤……”
玄璃打断他:“你也知道,云初伤势过重,再不及时疗伤,只怕……”他心里一揪,这个后果想想都不能承受。他轻轻抚了抚云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颊,像是自语:“无论如何也要先救了你。虽然所剩功力不多,但抵挡一阵还可。他——不会伤害你的……”
灵凤听他此言暗暗心惊,莫非神君已存了拼死之心?正要着急开口,只听一旁的星如道:“神君,你想拼死以护,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万一龙尊活过来了而你已不在,那岂不是白白救了她一场?我对龙尊的性子早有耳闻,她怎可独活于世?”
玄璃心中一震。
灵凤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神君三思……”
玄璃抬手打断他,道:“不必多言。我对她,亦是一样的。”说罢催动法力祭起无面镜,那漆黑得无底一般的镜中,幽幽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暖意盎然地照在云初的面庞。星如与灵凤对视一眼,他们岂会不明白为所爱之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只是眼下只能救一个,却又让人叹惋……只得默默守护在一旁。
玄璃凝神静气以无面镜为云初疗伤。无面镜没有镜面,黑漆漆不见底,任何光照都无丝毫反应,此时却渐渐显现出云初的模样。只见那镜中的云初似真似幻,像是要飘散四去一般。玄璃催动法力越久,云初在镜中的形象就越为清晰饱满,似乎在镜中所看到的就是她失去的真元再慢慢凝集。可是在无面镜的背面,本来只是古铜质地的镜身却渐渐显现出玄璃的模样,真元正在从他的周身一缕一缕地剥离。玄璃丝毫不为所动,凝神为云初疗伤。
灵凤在一旁叹了口气,星如亦觉得心酸,二人默默祝祷,只希望他二人能平安无事。
是谁在出澜山迎风而立等着我回家?是谁衣不解带照顾生病的我?
娘亲……娘亲已经离开了……莫青也不知所踪……
父亲的雕像……父亲……十方不能毁在我手上……
玄璃……玄璃……玄璃……
玄璃……玄璃……玄璃……玄璃……
云初在昏迷之中不断呓语,玄璃心疼又担心地望着她。接连三天不眠不休为她疗伤,云初却没有醒来的迹象,玄璃不由怀疑这无面镜是否是真品?莫非水镜还在恼恨当年旧事而来害云初?可这法宝正气浩荡入手绵热,绝不可能是害人的法器。难道是自己运功有什么差池?这也绝无可能……正在焦急之际,云初在镜中的影像突然间幻灭不见,整个镜子又回复黑漆一片。玄璃大惊失色,却见云初咳了一声,幽幽转醒。玄璃俯下身,喜不自禁,轻声道:“你醒了?感觉好些吗?”
云初看着玄璃近在咫尺,这次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在半梦半昏迷之中听到的都是他深切的呼唤,此时彷佛再世为人,再见他之下,情难自抑,一伸手就搂住了他脖颈,深深地吻了上去。玄璃微微惊讶,却也甘之如饴,搂住了云初深情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