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坐的笼统不过三人,撇去年岁尚小,又委实怕生的小童。其余两人却是各怀心思。
若不是不清楚萧睿千里迢迢的赶来中都所谓何事,鄢王对这个小辈倒也是相当欣赏。说的每句话状似平常,实则句句皆有所指。欣赏之余,鄢王又是稍嫌庆幸。
派去梁国的探子每日都有情报送到他手中,是以梁国现在的党派争斗他还是清楚的。梁王已老,太子尚未确定,萧睿的两个哥哥又各掌一方权,唯独这个庶出的三王子,每日闲云野鹤,朝中无人支持。
但,御书房内的史册也不是摆着好看。除了每日必翻的数学书,鄢王偶尔还是会看看先人事迹,从而告诫自己勿要重蹈覆辙。
史书上,写得最精彩的便是,王子夺位之类的。其中不乏萧睿这种,不被看好,到后面却一鸣惊人,一鼓作气夺下王位的王子。就如此刻,鄢王不得不怀疑,萧睿此刻来中都便是为夺位做准备。
鄢王的心中想了良多,面上却是无任何波澜,仍是一副认真训奴才的模样。
鄢王怀疑萧睿是准备夺位,倒也是高估于他。一来,他对梁国的王位着实没兴趣,二来,与夺位这件这么有面子的事相比,若是鄢王知道他是奉君王朝臣的命令来泡妞的,该情何以堪啊!
不过眨眼功夫,小童面前的碗已堆菜如山。小童忍不住抗议:“小童的肚子要撑死了。”
萧睿扯着小童的脸颊,调侃道:“撑死倒好,看你还抱我的腿。”
小童嘟囔着嘴,嚷道:“萧睿是坏人,萧睿是坏人。”
萧睿凶巴巴警告:“不许叫萧睿,叫哥哥。”继而,诱惑道:“叫哥哥以后跟你买糖吃。”
从萧睿哄小孩的话,就可以看出萧睿那就是显少与孩子接触的主。现在的孩子,有哪一个是喜欢吃糖的。果不其然,小童相当有骨气的拒绝了,主位上的鄢王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笑道:“三王子,倒真真是与这个孩子有缘。”
萧睿扯了扯小童的脸皮,任他抽痛的喊着,与鄢王笑道:“说来,倒不是与本王有缘。小童初次见到本王的时候,哭得跟个小媳妇一样,本王哄了好长时间,他都是泪眼汪汪的。倒是韩世子,韩世子只捎一句话,小童便就不哭了。说来,本王能与韩世子相识,也多是小童的缘故。”说罢,不顾小童的抗议,又是扯拉了下他的面皮。
鄢王挑高了眉眼,方才与小童讲话倒是都用“我”,与他讲话却是一口一个本王。他方才还在想着该如何扯到他与韩为政相熟的事上去,他倒好,直接便开了口。
鄢王顺水推舟的道:“这事,孤王倒是未曾听为政提起过。”
萧睿又是一杯酒水饮尽,小安子本欲斟满,萧睿却是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手指抚上白玉杯身,笑道:“韩世子的性子,却是什么都不说的模样,不过却是个妙人。莫怪鄢国处处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的,原来是朝中卧虎藏龙。”
鄢王道:“三王子来中都尚不足两月,竟已有如此之深的感触。孤王原想,三王子是过来游玩的,却不想三王子游玩的同时还不忘考察下中都的民风。梁国有此王子,实为国之幸,民之幸。”
萧睿手中的筷子倏的一放,兀自笑了两声,道:“本王就与许公公说这是鸿门之宴,许公公还不承认。说来,韩世子倒是与鄢王您君臣一心,上次本是韩世子道请吃饭,吃食间,却是话里藏话与本王说了一通,末了还要本王付银两。今日见鄢王您,突然想到,韩世子那般不厚道,不会都是向鄢王您学的吧,今日本王可没带银子,这饭钱本王可付不了。”
萧睿能猜到鄢王传他过来,所谓何事。常言都道,伴君如伴虎;世人又道,对一切都要持以怀疑的态度。古往今来,将这两条实施得彻底的唯有君王了。这也是萧睿对王位不感兴趣的缘由,生活何其美好,天天活在猜疑中委实太过委屈自己。因为自己的身份,鄢王怀疑韩为政怀疑宣王府定是必然。如若因此事撂倒宣王府,于梁国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于他来讲,他欣赏韩为政,韩为政是朋友也是对手,下流卑劣的手段他做不来。
更何况,打消鄢王的怀疑于自己也有好处。与尚宫虽好,终日被幽禁在里面,别说认识什么王室之女,就是认识只母鸭子都不可能。
利己利人,稳赚不输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鄢王何等聪明之人,萧睿的话外话又哪有听不出来的理。他其实也不是真正就这么怀疑宣王府,韩群能以武将身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又能让先行鄢王将国家的大部分军权交于他手中。不仅仅是因为韩群有过人的本事,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手段高明,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得有十二万分的忠诚。
萧睿这次的事件,他只是给宣王府敲下一个警钟,一来告诉韩群,你即使拥有这么多的兵权,但只要他有背叛之心,他这个王上无论负多大的代价,定能将之除掉;二来借萧睿警告下梁、昌、宁三国,就是一国的王子,若他鄢王怀疑你是细作,照样能囚禁于你。
声乐起,画舫中走进几名衣着甚是凉快的舞女。萧睿抬了下眉眼,折扇打开,意味深长的与仍旧跪在船板上的许公公,道:“许公公,本王便说会有舞剑之人吧。不过,幸好,幸好不是项庄,美人可比项庄耐看得多。”
许公公虚汗直冒,抬眸打量了下面色不善的鄢王,心中叫苦不迭:“萧睿小祖宗,你一个梁国王子,我又未曾开罪于你,你为何老是拿我开刀。”
萧睿只顾看得愉快,哪里管得许公公这一号人物。鄢王见他一派自得,心中更是嘉许上几分。
斟酌上一会,鄢王道:“不知道三王子成亲与否,家中有几名夫人?”
萧睿摸着下巴,见小童也是一脸兴趣,笑道:“倒是尚未成亲,府内倒是有几名姬妾。”
鄢王又问:“可有子息。”
“这倒没有。”萧睿话一说完,用折扇遮住小童的眼,与小童闹上一阵,转而问:“怎么?鄢王莫不是要与本王说亲?”
一曲罢,舞女列成一排,福身问安。
萧睿笑了两声,相当给面子的鼓掌起来。又是叹道:“曲妙,舞也妙。”
鄢王嘴角噙笑,问:“那人呢?”
“人?”仰头饮酒,再放杯身,再将折扇摇了两下,动作一气呵成。“人更妙。”
鄢王一个手势,领舞的红纱女子着着小碎步,站到了萧睿的身边,又是一个福身,按住萧睿倒酒的右手,音如黄莺出谷:“三王子,叠翠伺候您喝酒。”
萧睿不予置否的松开手,嘴角的笑意更深,倒是有几分邪气。将折扇阖上,随意丢在桌间,凛然道:“鄢王容本王说句大不敬之话。”
“说。”
“鄢王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中都气候虽不严寒,但现却也是深冬。若不是本王清楚鄢国富庶,还以为是布匹短缺,为了省布才让叠翠姑娘等美人在这样的季节着此薄衫。”
不识时务,嘴巴恶毒。说的便是萧睿这种人。好好的一艘画舫,好好的一次鸿门宴,被鄢王弄得倒有几分纨绔子弟游红船的味道,关键是吃力不讨好的人,还得听着怪腔怪味的话。饶是鄢王自觉涵养与风度已经培养到大神级别的人物,心中都不免一阵窝火。
然而,鄢王对萧睿又不能发脾气,于是只能干笑两声,怒瞪着许公公道:“还楞在这做什么?怜香惜玉懂不懂?还要让三王子教训你如何当个男人么?”
许公公严格上来说,已经称不上是个男人了,更更严格的来说,连人妖估计也称不上。鄢王估计也是气糊涂了,一个激动倒是又将许公公给深深伤害鸟。
闲话家常不顶用,关键是鄢王也不想闲话家常了,于是切入主题问:“三王子觉得钱姑娘怎么样?”
萧睿本欲拿折扇的手,一顿,抬首将鄢王望着:“钱姑娘?”
“对,就是与你一同入住宣王府的钱钱,钱姑娘。”
萧睿心中一派了然,扇子再次打开,扇面画的是极其妖艳的桃花,与之相对的是萧睿笑得更具妖艳的脸。
暧昧不清的颜容上,鄢王听到萧睿道:“钱钱啊,钱钱不错啊。”
钱钱是顾则的女儿,除去他们父女二人,再有他与宣王爷父子,还有已经完全被封口的小安子,便再无他人知晓。韩为政的心思,以过来人身份的鄢王,倒是能猜上几分。于公,宣王爷与丞相结了姻亲,后果很是严重;于私,韩为政是他看中的女婿,肥水怎能流入外人田。
更何况,他也有调查过,钱钱与萧睿关系倒是不错。如此,他也不算亏待丞相之女。
万事具备,只需东风。
萧睿拉上小童,起身告退。鄢王望着那俊逸挺拔的背影,没有看到的是,萧睿嘴角勾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