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姑娘。”萧景睿和颜悦色的打招呼。
钱钱的表情呆愣了一会,似是受到极大的震惊,好半会才找到声音,三步两步的走到韩为政他们面前,嗫嚅道:“难道我出现幻听了?”
萧景睿又是一句:“钱姑娘,若是不够,你且多叫些菜。别饿着了。”口气掌握得极致到位,多一分太过亲昵,减一分显得甚是冷淡。
韩为政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是无任何变化,就是萧景睿一双眼睛时不时的斜睨过来,都是淡定的将他们三望着。
钱钱显然是还没能从萧景睿“润物细无声”的变化反应过来,一时也忘记自己是酒楼的老板,下意识的回道:“那,小玄啊!我就不客气的点了啊!对了,菜钱你得付啊!”
“嘭”的一声,是杯子落地的声音。钱钱马上从游离状态反应过来,怒目圆睁的道:“朝阳卷,你知不知道这个杯子很贵的。”
韩为政淡淡道:“哦,手滑了。真对不住啊!”脸上却毫无愧疚之感。
逐一将各据四方桌一方的三人扫视一番,光对上若有所思的萧景睿,韩为政笑意盎然的起了身,拂了袖,漫不经心的再道:“都这个时辰了,我还有急事。杯子的钱,你就叫景睿付上吧。这顿说好他请客的。”话音一停顿,又看向萧景睿道:“是吧!景睿。”
“是,都说好的。韩贤弟慢走。”
韩为政右颊的梨涡更深,拱手轻声道:“那就多谢了,梁……萧兄。”
语毕,也不理会在一旁吼着“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让我这么毛骨悚然”的钱钱,径直下了楼。
许是聚财楼的建筑质量不过关,又或者是这会着实太过安静,韩为政纵使走出聚财楼几丈外,依旧能听到,楼上谈笑的两人,还有小童的不满声。走进来的时候尚能见到夕阳,酒足饭饱后就成了黑夜。韩为政脸上的笑意在月色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双眉紧蹙,踏上候在聚财楼外的马车。
今日来聚财楼是韩为政早就计划好的,但聚财楼与王宫又是相距甚远,所以韩为政有事先有吩咐府里的小厮候着。
坐在车内的韩为政,掀开车帘,正好看到轩窗旁,萧景睿与钱钱逗笑的模样。食指指腹印上额际的穴位,韩为政轻笑了下,朗声道:“安福,再赶快些罢。”
赶车的安福随即应道:“好的,少爷!少爷若是觉得难受就跟安福说啊。”
是个人就得有些弱处,就好比韩为政。任谁都想不到,这宣王府的世子竟然会晕马车。若不是当初自己也有去三都接的少爷,安福是怎么也不能相信。不过,少爷也真是。明知道今日王上召见,做什么要来这偏远的地方吃饭?难道真的如府中人说的那般,少爷看上了那个钱姑娘?
安福想罢,越觉得不可能。那钱姑娘虽说生得是不错,脾气既不温柔又不婉约,现在倒好还直接抛头露面做起生意来了,自家少爷应当不会这么没眼光的看上这么个姑娘吧。
马车中的韩为政此刻想的与安福倒是不谋而合。为什么会这么没眼光看上这这么没心没肺的钱钱?
这个疑问将将晃过脑子,心中顿然一惊。
他看上钱钱了?!!
当真喜欢上那个没多少心肝的钱钱了?不是因为有趣,不是因为想要看着那怒极的表情?而是因为喜欢上了?
轮毂压着青石路面的声音,街上路人嬉闹的声音,安福拉缰绳的声音……还有,自己左胸传来的心脉的跳动声。真实得让韩为政有那么一刻喘不过气来。
索性,安福的声音适时传来:“少爷,就要到了,你再撑一会啊!”
“好。”话落,韩为政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又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古往今来,君王都有一个称号,叫“天子”。天子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说,就是天的儿子。虽然以现存的文明来说,这个天生的儿子还真真是多,精明能干的有之,昏庸无能的也有之,总之就是没一个相近样。若是一定要找个相同点,那就是住的地方一定都是最气派,最豪华,最宽广的。当然,大部分媳妇也都挺多的,这个暂且不提。
虽然鄢王一直号称自己的人生奋斗目标是当数学家,不是当君王。但已经勉为其难的当了君王了,王宫的层次也是要跟得上先辈的脚步。是以,位于中都城的鄢国王宫自然也是气派辉煌得不可一世。
韩为政的马车一路飞掣,终是停在了用于官吏进出的元三门。王宫内是不准许外来车马入内,安福扶了韩为政下车,牵着车马到王宫旁边的一座别院候着。
韩为政禀了身份,入了宫门,再由宫内的车马带到御书房。
御书房内,年过不惑的鄢王一身常服。手中拿的是《数书九章》,韩为政前脚将将跨过门槛,鄢王马上欢喜拿过书册与韩为政感慨道:“为政啊,孤王平生愿望就是成为秦九韶这般的数学家,名扬千古,在数学史上留下芳名啊。”
在鄢王面前,韩为政不好抽下自己的面皮,更不好抚额,眼角稍稍瞟向似心有戚戚焉的安公公,心中更是喟叹万分。
“小安子,愣着做什么?还不与为政沏杯茶。”
小安子退下后,鄢王又摒除了书房内候着的婢女,亲切的拉着韩为政坐到早已备好的椅子上,自己又搬上一把坐到了韩为政的对面。
韩为政心中虽然怅然,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足,一面说着“臣惶恐,臣惶恐。”一面又得绕在鄢王身旁,等他坐定,自己才端坐在椅子上。
鄢王的心情似乎甚为不错,对韩为政嘘寒问暖了一番,又将新研究到的东西与韩为政亲切的探讨了一番。若不是韩为政心中有数,还真真以为鄢王就真只是喜欢他这个小辈而已。
只是,为人臣子,该装傻就必须装傻,该懂得又必须马上了解。
“你说这个小安子,知道我宠信他,便也就势上天了。沏杯茶都能砌这么长时间。”鄢王佯怒的将书放到书案,扬声唤了几声小安子。
许久不见应声,鄢王叹道:“哎!连小安子这么伶俐的人,偶尔都是不能得孤王的意,到底做这君王还是不容易啊。”
韩为政站起身子,垂首掩去眉眼的笑意,声音却甚是恭敬:“王上为天下苍生,实乃黎民百姓之福也。”
鄢王也站起身,拍了拍韩为政的肩膀,大笑道:“你这副模样倒与丞相如出一辙,若不是孤王知道你同韩群的关系,倒要以为你是丞相的儿子。”又是在韩为政肩膀上拍了两下,而后双手背后,盯着明灭的烛火,道:“为政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韩为政抬首,看着鄢王的背答:“是。”
鄢王又道:“这些年在大华寺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吧!”
“回王上,吃苦倒也说不上。师傅与师兄弟对为政都很好。”
鄢王突然转过身,神情严肃的盯着韩为政上上下下打量,见韩为政眼神既不畏缩,亦无冲撞,兀自笑了两声:“孤王的这许多王子倒没你这气度,想来这王城的世家子弟也都少了你这气度。”
未带韩为政回答,御书房的门吱呀的一声,方才去沏茶的小安子双手捧着些糕点走了进来。
鄢王抱着手臂,跨步走到书案前坐下,声音不高,却是不怒而威:“小安子,你是将整座王城翻了个底么?叫你沏茶,你人跑去哪了?是不是这个月的月钱又不想要了?”
“王上,您就饶了小安子这一次罢!方才奴才是要去沏茶,没想到遇上七公主,七公主说亲手做了些糕点要与王上您尝尝,非要奴才去御膳房帮忙拿过来。奴才想,公主一片孝心,所以才耽搁了时辰。”
书案上的鄢王挑了挑眉,道:“七闺女亲手做的?拿来我尝尝,也拿块给为政尝尝。”
小安子马上爬起身子,先将糕点拿到鄢王面前,待鄢王拿了一块后,再转身递与韩为政。
将将咬下一口的鄢王,煞有其事的咀嚼了一会,额际的皱纹才稍带抚平:“小安子,七闺女呢?你方才不是说你是帮七闺女拿过来的么?”
“公主殿下这会候在御书房外,说是未得王上您召见不敢进来。”
“这闺女,小安子,赶紧叫公主殿下进来,这天气凉得,冷坏了公主你这辈子都别想领到月钱。”鄢王说完,才与韩为政道:“孤王向来最宝贝这个女儿,几个女儿中也就属她最为贴心。”
韩为政自然不便应下什么,面上依旧是举止儒雅的表情,心中不免苦笑一番。几日前,父亲言语中突然就有了试探的意味,又想着王上连日的召见,心中也明白上三分。
他虽不在中都城长大,但,王城的动向他倒还是了解的。靠联姻来巩固王家的政权,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的双亲就是一个例子。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要联姻的居然是七公主。
韩为政唇际的笑意更深,他还真是得庆贺一番,鄢王居然能如此看重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