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鄢58年,冬月初七,黄道吉日。无风无雨大太阳,喜鹊叫喳喳,鞭炮声连连。
从聚财楼的择址到今日聚财楼开张,已过一个月有余。这一个多月内,发生了诸多事情,城北的张寡妇嫁了城东的李鳏夫;城南陈家三公子陈裕,据说骑马摔断了腿,一个月没叨扰无偶街的商户;城西一个名叫大树的屠夫,因为媳妇叶子跟一个姓风的秀才私奔,感慨了一句“叶的离去,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从此声名大噪等等。
中都子民身心纷纷感受着这股变化之风。但,显然宣王府并没有受到这股风的照拂。这一个月里,宣王府的日子一如以往,平静得如一滩死水般。韩为政依旧每天早出晚归,萧景睿也是每天早出晚归,钱钱与钱过来更是每日早出晚归。互不照面。
鄢国已经连续十年拿到了“最佳花园国家”“最佳治安国家”“最佳富裕国家”“兵力最强国家”等等丰功伟绩,导致现任鄢王无任何事情可做,只能专心研究数学。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没事情做,手下自然就更没事情做。所以,作为鄢王左膀右臂的宣王更没事情做。
宣王一没事情做,宣王府里的下人们,纷纷很紧张。宣王自觉自己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为了不让下人们如此紧张,所以只能去缠忙着开酒楼的钱钱,并自觉自愿帮其打广告,打下手。这也就是才一个月,聚财楼能顺利开张的原因。
然,所谓世事万变。
一心研究数学的鄢王,突然觉得自己太没存在感了,没有一点君王样了。为了增加存在感的鄢王,很快颁布了一纸诏书,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写的是“一加一等于三。”中都城百姓纷纷觉得这果然是他们的王,写个诏书都如此有深度。一时间这纸诏书成了整个中都城最热门的话题,城中百姓纷纷猜测此诏书的内涵,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由中都四大才子思虑了两天三夜的解释:鄢王此话是想告诫世人,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成婚必须再声个孩子才能构成一个家庭。
就在四大才子手拿折扇,拍着胸脯保证的时候,鄢王又颁布了一张诏书,大概意思是说,几天前那个诏书,其实是一张草稿纸,他想颁布的命令是最近要严抓贪赃受贿这种行为。气得四大才子纷纷吐血而亡。
当然这都是后话,无关紧要。这边要说的是,世事万变。鄢王的这个命令一颁布,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钱钱的聚财楼。
一个月前无聊的宣王爷见钱钱一个人到处发传单,做广告。宣王爷想着自己无聊也是无聊,倒不如利用自己的关系帮下钱钱。本来嘛,依宣王的威名,传单发到各个大臣手里,有哪一个人胆敢不去光顾的?但,鄢王的这一诏书下来,为了避免有贪赃受贿这一嫌疑,就变成没有人胆敢去光顾的。
宣王爷捋着胡须时不时朝直接蹲坐在门槛的钱钱瞧。
聚财楼此刻人口虽然稀薄,但加上新请来的几个伙计,不多不少也正好有七个。七个人呆在同一个地方,居然能静谧到这般地步,看见气氛有多压抑。
宣王爷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钱过来使了使眼色,顺便将他人朝钱钱的方向推了过去。
钱过来三步一回头,小碎步了挪了一阵,终是在咽了下口水,走到钱钱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
钱过来开口:“妹啊!”
钱钱漫不经心的应:“哥啊!”
钱过来听完后有如雷击,结结巴巴的再唤:“钱钱吾妹!”
钱钱耸拉着脑袋,手里拿着根树枝,将落在地上的红色炮纸一一挑开,就是钱过来手推了推她,都不应声。
这般模样的钱钱,钱过来还真真是从未见过。钱钱小些时候,经常因为没爹的关系受镇上孩子的欺负,就算被人拿着竹竿集体围堵,她也都是雄赳赳气昂昂骂骂咧咧;钱玉娘过世的时候,钱钱纵然心里难过,却也还会怕别人担心强颜欢笑,不会像现在这般不言不语。
好半晌,钱钱的声音才小声的传来:“钱过来,我是不是很没用?”未待钱过来回答,钱钱又兀自道:“钱过来,我一直以为我很会做生意的。所以,就是你在告诉我这个位置不好什么的,我都没当回事,还暗笑你没点经商头脑。可这会,我才发现,没经商头脑的是我,我固执、我不听人劝、我自以为是。亏我还是老女人的女儿呢,老女人那么会做生意,老女人能凭一人之力,抚养我们四个人,我却什么都做不好,恐怕还得亏好多银子。钱过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钱过来张了张口,好大一会才拍了拍钱钱的臂膀道:“你还小嘛!”
从这句话,我们也能看出钱过来着实属于不会安慰人的主。钱钱一听这话,更是委屈,双腿间的头埋得更深。
韩为政将将赶到聚财楼,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自己的爹背抵着柜台,与坐在钱钱身边的钱过来龇牙咧嘴的比划,平时静如脱兔,动如疯兔的钱钱此刻形同蔫兔。
韩为政朝宣王爷使了个眼色,宣王爷很自觉的将已经傻站在一旁很久的伙计招到二楼。钱过来本是想接着陪钱钱,奈何韩为政的气场太过强烈,挣扎了一会,也跟着宣王爷的队伍上了二楼。
韩为政撂了一下蓝衫,眉头紧皱坐到钱过来方才的位置。
顿了半晌,才轻声道:“钱钱。”
身边的人身子一顿,却依旧不抬头,本是凶巴巴的话,应得没点气势:“干嘛!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了?”
韩为政拿过钱钱手中的树枝,重复着钱钱方才的动作,将炮纸一一挑到钱钱足下,似笑非笑的道:“你也知道我是来笑你的?”
钱钱闻言,一把抬起脑袋,原本整齐的黑发,凌乱了不少。钱钱红着眼珠,恶狠狠的道:“韩为政,你有没有良心啊。我都这样子了,你还特地来笑话我,就算我之前得罪于你,可是你不知道落井下石是小人的行径吗?你怎么能这样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子!”
韩为政一双好看的眉紧蹙,盯着钱钱看了良久,见对面的人一点不服输的瞪着眼睛望他,失笑道:“眼睛瞪这么大,是想让我看看有没有眼眵么?
钱钱疑惑:“什么叫眼眵?”
韩为政解惑:“俗话称眼屎。”
钱钱:“……”
基本上,中都还算是一个气候温良的城都,就是已到冬月,温度也不至于太凉。聚财楼门前摆放着两棵常青树,郁郁葱葱。就着冬风吹过,还能闻到一阵青木的香味。
韩为政盯着那仍旧将头深埋的青衫姑娘,问:“钱钱,你好像很喜欢青色的衣衫?”
“怎么?这也碍着你了?你连这都要取笑了?”说话的声音仍旧冷冷。
韩为政也不在意,又问:“为什么喜欢青色?”
“我高兴,我乐意,鄢国好像没哪条律法规定人不能穿青色的衣衫吧!”
“倒是没这律法。”韩为政声音一顿,透过面前的常青树,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河水,缓缓道:“其实,天下间大抵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青色这个颜色了。在我看来,我认识的那个叫钱钱的姑娘,一向都是任何困难面前都是想着办法去解决,绝不会同乌龟一般缩着脑袋讲些气馁的话。那模样就有如这聚财楼前的两棵万年青一般,就算是最冷的冬季,也同春天一般苍翠。”
话一说完,感觉手臂被人拉扯了一下,韩为政疑惑的转过头,钱钱漆黑的眸子此刻正印着自己此刻的模样。
韩为政道:“怎么?被感动了?”
钱钱摇头道:“没,朝阳卷我想告诉你……”
“什么?”
钱钱咬了下嘴唇,似是做了一番挣扎:“朝阳卷,你说那些话我觉得挺恶心的~”
韩为政:“……”
钱钱又咬了下唇,又是挣扎了一番,秀眉拧得紧紧,再道:“韩为政,我还想告诉你……”
韩为政淡淡瞟了钱钱一眼,直接将眼神转回不远出的那条河中。不大一会,还是传来钱姑娘的声音,肩膀顺带受了钱姑娘一个拳头。钱姑娘说的是:“朝阳卷,你方才说的谁像乌龟了?你才是乌龟,你全家都是乌龟。”
聚财楼的环境其实大为风雅,尤其是稍作整理之后,绿水青树的,一切令人甚是气定神闲。拜无偶街萧条的人气,此刻甚是安静。河内潺潺的流水,鼻尖淡淡的青木香,耳中传来对方绵长的呼吸声。韩为政突然觉得整颗心静了下来。
“钱钱。”韩为政下意识换。
“干嘛。”
“小些时候,因为我爹的关系,寺内的的师兄弟大多同我不亲近,同我说话,也都是怕惹着我,被师傅责罚。久而久之,他们就愈发不同我讲话,见着我也都是躲得远远的。那时年岁太小,哪里能受得了别人的冷落,有一次好像还抱着师傅的腿哭了许久。师傅那会告诉我,别人若是生疏我,远离我,只要我不生疏别人,不远离别人,总会有同大家亲近的一天。那些时候太小,听不懂那话,只当是安慰。现在我才了解,师傅是想告诉我,有困难就需要去解决。”
钱钱挠了挠后脑勺,良久才顿顿说:“朝阳卷,我想告诉你……”
“……你其实不用发表什么意见的。”
话一说完,韩为政就发现,钱某人的手亲切的搭着他的背,双眼璀璨,甚是亲热的与他道:“朝阳卷,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
韩为政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有眨眼功夫,欢愉的声音自耳朵响起,他听到面前的那个姑娘说:“朝阳卷,我决定开始亲近你,当你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