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相州人民经营了数百年,而陶俊仅用了十天便将它化为瓦砾。而要想恢复匪乱前的相州,人们也许得用上数十年,甚至更久。
相州收复后,那些未死的、半死的、死又复活的官员一个个从土里冒出来,向世人述说着他们这些日子,如何巧妙的利用各种人类所能想到的方式,对于匪军实施疯狂而不间断的打击报复,终于让陶俊不战而逃。更有人厚颜无耻的说,正是在自己这个“带头大哥”的策划下,匪军才发生了内乱。总之,匪乱一除,那些原先躲在地窖、水井、粪坑、草垛、草塘、废弃猪圈、或者干脆加入贼匪搞无间道的……社会各界名流一个个如开春的蛆虫一般又重新活跃起来,游走在大街小巷、荒村野道和韩大人的府上。
文官们不得不搬入如同废墟一般的相州城内办公,整日忍受着难以消除的血腥腐恶气味,想象着这里曾经四处抛尸,连午觉也不敢睡,未等到天黑便一个个开小车溜出了城。相比,衙役们就舒畅多了,引一干得力助手,四处屠杀匪乱中暴走的恶狗,每天收获颇丰,常将四处逃窜的恶狗命名为“宋江”、“方腊”、“张超”、“张迪”、“高托山”等等,每歼灭一只,当浮一大白,自诩英雄。
相州城破,匪首张超被斩,陶俊下落不明,所有头目被悉数歼灭。这起匪乱中的张超、陶俊,曾是昔日方腊余孽,发动暴乱预谋已久,其特点是:有谋略、有计划、煽动力强、危害极大……在相州知府韩肖胄的带领下,相州军民一心,不畏凶残的乱匪,与乱匪殊死抵抗,终于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其彻底歼灭,虽然匪首二号下落不明,但我们相州军民一心,就是挖地三尺也要让其伏诛,我们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当夜,韩府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相州府下还活着的各个官员和不远百里前来相助的三位军爷,以及避难回来的社会各界名流,均有出席。宴会是盛大而隆重的,大家非常振奋,各级代表纷纷踊跃发言,纷纷表示坚决拥护韩知府,紧密团结在韩知府的周围,全面把握科学发展观的科学内涵和精神实质,增强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自觉性和坚定性,把科学发展观落到重建相州的伟大实践中去,再创佳绩,再立新功,报效皇恩。
以后得数天内,相州的大都官员都在忙着统计人口、产业和土地的再分配。核查产业时,那些名流乘机多报些田亩,官员们乘机揩些油,民勇们拿着韩知府的银子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韩知府意外的发现,一场匪乱后,统计下来,韩家的地又多了上千亩,算算匪乱所花的钱跟平时置地也差不了多少,何况平时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地,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强买强卖的恶名。何况还有镇压乱匪的功劳,以后朝廷下来的款项中还可以揩点油。简直是一场皆大欢喜嘛。
曾广伟在李凌成耳边小声道:“哼!一听到张超起义,那些官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居然好意思回来争功,厚颜无耻的好像离了他们贼就破不了似得,若是吹牛、比脸皮厚也能杀敌的话,把他们派上前线,燕云十六州早就回来了。”
李凌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得知张显平安的消息后,他心情好的无以复加,再不想和这些人计较些什么,只想等牛皋、张显的伤愈后早些离开这龌龊的地方,现在已是白身,天下之大何处不容身?自己可当装潢设计师,张显可以胸口碎大锤……
曾广伟忿忿道:“谁不知道此次破贼全是李相公和岳大爷的功劳,韩肖胄居然当着全相州父老的面,大言不惭的说在自己英明领导下,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兄弟们当时就在下面吐口水。李相公,你可有什么打算,兄弟们都说了再不想跟着杨勇那个软蛋,那****的只会克扣军饷,论气魄还不及李相公的一根毛……不,一根手指头。”
李凌成莞尔,微笑道:“韩知府说的也不错,那晚上要是没有他下令让厢军接应,我们可能都死在乱匪的锄头下了……”
“我呸!”曾广伟怒吐一口痰,用了的踩了踩,忿道:“他下令,我去传令时,他一听说陶俊率乱匪攻打韩府时,吓得钻在了桌子底下,除了不断重复‘怎么办?’‘怎么办?’屁也不敢放一个。兄弟们数次请命出战,他都不让,说什么只……只要死守韩府就行,别多管闲事,操!弟兄们的命是闲事?我当场就想砍了他……”
李凌成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对韩肖胄仅存的一丝好感全部消融,他冷冷道:“接下来呢?”
曾广伟还沉浸在怒气中,丝毫未发觉李凌成语气中的冷,忿道:“回来的伤员和民勇都说李相公的智谋和岳大爷的仗义、勇猛,兄弟们都很敬佩你们,都说你们率军打乱匪,为我们厢军出气,我们不能当孬种,不能看见兄弟有难见死不救,大家也不管什么鸟军令,一冲动就上去了,一动手后发现乱匪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死伤了那么多兄弟,可……唉……如果是李相公或是岳大爷说这话,兄弟们服,那时候大家都吓得跟孙子一样,没有你们带头破不了乱匪,可韩肖胄和杨勇这些人,兄弟们不服,那陶俊要造反,为什么那么多人响应,还不是……”
李凌成喝道:“胡说八道!你这话当我面说也就算了,以后千万别到处说,还有……”
“哎吆!李大爷,原来你在这啊,让小人好找!”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家丁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李大爷,老爷有请,这边请!”
李凌成斜眼一看,正是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家丁,也不知道他刚才听见曾广伟的话没有,若被这等小人听见,又是麻烦事一件,那家丁低着头,神色并未发现丝毫异常。怀着忐忑,转过身瞪了曾广伟为一眼,跟着家丁身后去了。
家丁并未引李凌成去书房,而是直奔议事厅去了,这让李凌成有些意外。议事厅灯火通明,这是李凌成第三次涉足,每一次都是一个转折点。在这里,第一次来时说服了韩肖胄抵抗陶俊,第二次来时变相的取得了兵权,那这一次又会如何呢?李凌成心下一片冷冰,不管韩肖胄如何拉拢,他都要离开。
刚进议事厅,李凌成便愣住了,偌大的议事厅只有两个人,韩肖胄和一个中年书生高坐在大堂上,所谈甚欢。两人同样是纶巾青衫,一样的温文尔雅,神态风流,李凌成想他们所谈的一定是诗词之类。
“草民李凌成拜见韩大人!”李凌成嘴里说着拜见,腰却绷得笔直。
韩肖胄放下了茶盅,坐正了身,丝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无须多礼,这里没有外人,坐,坐。我来引荐一下,这位便是河北西路招抚使刘韐,刘大人。”他的这句“没有外人”,让李凌成微微一窒,也让刘韐一错愕,韩肖胄又对刘韐道:“这位就是你要见的李凌成,现在的身份是我府上的幕僚。”
李凌成又是一窒,刘韐又是一错愕,但很快就爽朗一笑,令人如沐春风,他的身上有一种恬淡的书生气质,虽然人到中年,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有的只是成熟的睿智。与韩肖胄的儒雅不同,后者是刻板的礼仪,让人觉得骨子里有些虚伪,而刘韐给人的感觉却是淳朴自然,深入到骨子里的儒雅,一笑一怒均在眉宇间。
“草民拜见刘大人!”李凌成依然是嘴上拜见,身体笔直。
“哈哈……无须多礼,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如今年轻就能如此出色,韩大人的府上还真是卧虎藏龙啊!”说到“无须多礼”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这家伙还真不多礼,刘韐眼中泛着光,细细的打量李凌成,从头至脚,一丝也为放过,。
韩肖胄嘴角一抽搐,刘韐这目光,他太熟悉了,从粮到马再到人,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丝毫不掩饰兴趣,何况他点的名要见李凌成和岳飞,幸好岳飞此刻还在相州。
“如此人才屈居韩府当幕僚真是太可惜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们西北军发展?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有军中才是男儿大展身手的舞台,跟我走,我保证给你想象不到的精彩。只要你入了西北军,下一个封侯的就是你!”刘韐微笑着看着李凌成,充分展示着他的和蔼。
韩肖胄爆头,暗道:又来了!又是这套,还是这句话,能不能换个花样。
“西北军?”李凌成拉长音,一皱眉,那眉头就是三个字“没兴趣”。
韩肖胄想大笑,刘韐老脸一红,他也知道西北军名声不怎么好,他离了椅子,往李凌成身边走去,“呃……”韩肖胄想拉住他来着,被他猛的挣脱了,以韩肖胄的身份自然不能一把抱住他。
刘韐来到李凌成身边,打量了片刻,在其耳边小声道:“是宗大人让我来的,一听到你们在相州,我就立刻赶来了,干的不错!”接着他大力打拍着李凌成的肩膀,大声道:“小伙子不错!加入西北军吧,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又小声道:“这也是宗大人的意思。”
刘韐一边小声说话,还一边回头看韩肖胄有没有偷听,韩肖胄连忙端起茶,假装喝茶,耳朵竖得老高。
想起宗芳,李凌成心下一暖,点了点头道:“能否……给我时间考虑一下,明天我给你答复。”
刘韐微微一笑,自信而灿烂,白净的脸上黑漆漆的眸子在夜中依旧闪的灼人。他轻轻拍了拍李凌成的肩膀,转过身,用他灼人的眸子朝韩肖胄猛使眼色,还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咳……咳……”韩肖胄险些被口中的茶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