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书院,站在所谓的讲台前将我看着。
他今日了一身洁白的长衫,隐隐纹着些青丝淡竹,广袖博襟,朴素淡雅,纤尘不染。我虽是心有不愉却还是依照这时候的习俗向他行了礼,他微微颔首,从容大方。我三步两步走近房里,在末尾坐下,那一群小萝卜头很快三三两两的进了来,规规矩矩的坐好。
今天先考查了昨天的功课,虽说元康小朋友人品有问题,功课倒挺好的,不过看他当日说谎不打草稿的样子,想来也是精明异常的。或者说只是我没啥心机,太笨了。
有几个孩子偷懒没做,交不上来。
看几个孩子唯唯诺诺,好似怕又好似挑衅的看着云离舒,我也觉得这事情蛮有意思,很想知道云离舒会怎么做。
云离舒这个人,用流行用语说,是个女王受。看似弱不禁风,整治人的法子却又狠又辣。只见他低头慢慢整理收上来的那些功课,头也没抬,好似没看见那些孩子的表现,淡若轻柳的道:“恩,明天补上来吧。”
那几个孩子明显松了口气。我也有些诧异,看昨天的表现,云离舒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吧。果然,在这些孩子将将要坐下的时候,云离舒又补充一句:“所有学生都把昨天的功课抄五十遍,明天交上来。”这一句我真的听出了云淡风轻的味道,但整间书院的气氛却一瞬落到了低谷。
而后便是哀鸿遍野,没交功课的那几个孩子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知道了,孩子们,这就叫连坐,封建社会阴暗的代表文化之一。云离舒也是为你们好,早点知道这个社会的非人性化一面。我笑笑的将云离舒看着,好似这些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有那种感觉,但我就是能感觉到,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我举手。云离舒问:“什么事?”
我说:“云先生,我也要交吗?”
云离脸上一僵,本来老神在在的神情一收,不自在地说:“四小姐新来,再说皇上只是让你在这陪读,并没有特别要求,就不用了。”
我窃笑。并没有注意一边表情抑郁,眼神放刀子的赫连青青。
开始讲课,讲的是火妍让梨的故事。火妍这人我不知道,孔融让梨我倒是从小就听过,同云离舒说的故事相差无几。这个火妍大抵就是这是时代的孔融吧。
云离舒讲课出乎我意料,非常生动,用词造句浅显易懂,稍微带出典故成语,孩子们一下就记住了。我得承认他是个不错的教育工作者。
说完故事,便是叫小朋友们谈感想的时候了。孩子们都知道那是教育兄弟姐妹之间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只有一个小男孩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说:“这个火妍真笨。”
历史就是被这些不和谐的声音推动进步的啊。我激动地看过去,那个穿着暗红色锦绣华服的小少年,十一、二岁,面若冠玉,五官精致,眸如寒星,唇若丹朱,宛如一个陶瓷娃娃。
我转脸看向云离舒,只见他脸上微微有笑,问:“致远你来说说为什么?”
致远口齿流利地说:“这个火妍又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再者梨也不是什么稀有珍贵的水果,何必和自家兄弟让来让去的,火妍是家中小幺,多受父母宠爱也是自然,如果火妍不想兄弟相互排斥分化,只需让家丁每次提供大体一致的水果便是了,那么多兄弟,大梨只有一个,让给谁都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上杜绝会造成兄弟分化的可能性。”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看云离舒也是轻轻点了点头。云离舒又问:“还有什么其他的看法?”
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赫连青青,她忽然出声,说:“想来叶四小姐有些不一样的见解吧。”
云离舒居然顺水推舟,说:“四小姐也来说几句吧。”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个浅显的故事也讲不出什么高深大意。那瞬间像回到了大学课堂,被老师抽起来分析案例,脑子里乌鸦乱飞,民法和经济法,婚姻法条则全部缴在一起,辨不明白。
估计赫连青青就是想看我出丑,好整以暇的将我看着,我站在桌前,木木傻傻,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出来。
多亏这一笑,我回过神来,莞尔冲着好整以暇的云离舒一笑:“看法感想没有,故事倒是有一个。在过去有个叫司马光的小孩。他七岁的时候稳重的就像一个大人,听到先生讲解史记,非常喜爱,放学之后又为家人讲他所学到的,他立即也明白了其中的内涵.从此手里放不下书本,甚至到了忘记了饥渴,冷热的程度。有一次,他跟小伙伴们在后院里玩耍。有个小孩爬到大缸上玩,失足掉到缸里的水中。别的孩子们一见出了事,吓得全部放弃他都跑了。司马光却急中生智,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使劲向水缸击去,缸破了水涌出来,小孩也得救了。这就是著名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
云离舒惊奇地盯着,仿佛我是外星来客。在座的孩子也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不过我相信那是因为我说的故事他们都没听过而已。
孩子们想来对这个故事很喜欢,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的交流着,赫连青青却皱着眉头小声嘀咕:“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转脸看她:“这都是野史上记载的。”现在说谎已经不用打草稿了~~~~
“野史?”她表情复杂若有所思,就像蜡笔小新得知追求女生就得吃青椒一样。
我笑问云离舒:“不知云先生对这答案可满意?”
云离舒虽是心底颇多疑问,却是没有为难叶若溪,说:“虽然答非所问,但也给诸位增长了见识。”
我颇为得意的坐下,全然没有想象到今日所讲的一个小学就学过的故事给自己带来的改变和影响。
下课后,作为陪读的我随着这一帮王孙贵胄一同离去,云离舒却出声喊住我。
“四小姐,你说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是在哪里看到的……”
早知道他要问,我已经想好解释,糊弄道:“我只记得是我看过的野史上写过的,不记得是哪本了。”
云离舒一笑:“原来如此。难怪皇上要叶四小姐来做陪读,如今看来倒是颇为合适。四小姐果然如传闻一样博学多才。”
他那一笑,可真是似月出云,如玉回光,让我的小心肝禁不住扑通一阵乱跳,不由自主地笑道:“那是当然了。”
云离舒错愕。没见过有人这么不谦虚的。
我笑,又说:“云先生,若溪会的可不止是唱支曲子,跳段舞蹈,画上两幅画,说故事若溪可是最最拿手了,云先生知道,若溪是皇上御前女官,那云先生应该也知道,若溪就是因为会讲故事才做得这女官的吧,呵呵,云先生却是学识渊博,可先生想来不屑看些野史,不想却被若溪抢了头筹,呵呵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管是什么书,只要学到东西,管它是正纪还是野史,都是好书,先生以后可要多看看才是啊。”
云离舒继续发愣。我笑着冲他挥挥手,转身蹦蹦跳跳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