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屹是一吐为快了,林氏却被激个半死,没想到这个循规蹈矩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竟会说出如此骇人的言语,她脸上那份惯有的矜贵再也拿捏不出来了,凌厉的眼中满盛了不相信瞪着向屹。
反而,颜姝忽然想通了,她略带欣喜地看着向屹,虽然也为他的处境担忧,但对于他的做法却能理解了,逃避终不是办法,努力沟通才是正道,他的这番话入情入理,且,极是感性,令他看起来不知怎地那么有……人情味儿。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空气中涨满了随时可能爆发的紧绷感,向峻走进来见此情景,不禁微微一愣,跟在他身后的纪得忙垂了头,大气不出了。
“峻儿给大娘请安!”向峻含笑,“大哥!”再转向颜姝,微微一笑,并不称呼她。
突然看到纪得,向屹眼中亮光一闪而逝,他看看林氏,起身道:“娘,如果您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我也走了。”见向屹在看自己,颜姝忙也站起身,却听林氏忽然断喝一声“跪下”,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啊?”
“大娘……”向峻也愣住了,不知道颜姝又犯了什么事,正待要开口替她求情,却见林氏的眼分明瞪着向屹,一时更加纳闷了,只得玉立一旁静观其变。
“你给我跪下!”见向屹身形未动,林氏的声音又厉了几分,眼神更是严厉非常。
“不……”向屹吐气如兰。
颜姝不动声色地缓缓坐下去,悄悄对向峻笑笑。
“你说什么?”林氏脸上一木,显然没料到向屹会这样说。
“我并没有说错,做错,您不能罚我!”向屹再道,心中惦着纪得过来这里肯定有要紧事,不禁扫了他一眼,却见他很轻微地摇了摇头,似在劝他莫与太太对着干,又似……向屹骤然心中一动,忙又去看纪得,竟紧张了起来,直到看到他的头微微点了一下,心里顿时也不知是松了一下还是紧了一下,只觉有些失神。
“你没有做错?对娘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你竟然认为没有错!”林氏气得脸色苍白,但声音已经定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抖了,其实最令她心痛的,不是向屹方才那番言论,而是向屹的态度,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来逆过她的意,哪怕是他的婚事,他虽然并不属意佳人,但也不曾拒绝过娶她,因为为娘的属意这个儿媳妇,可如今,他是怎么了?
向屹一矮身坐了下来,淡淡定定地看着林氏:“不仅如此,我还认为娘做错了。”
林氏哑然。
颜姝略觉惭愧,她怎么发现她挺爱看人家母子掐架的啊。
“大娘,峻儿先告退了。”向峻默默地向门口退,一面向颜姝使眼色令她也快点撤,无奈那人玩兴正炽不肯自动离场。
“不许走!就在这儿待着!”林氏叫住了已退到门边的向峻,还有纪得。
向峻只得又回来,没有再站着,而是坐到颜姝对面。
“你也想念父亲,要去找他吗?”林氏望向向峻,难为她已将急怒都从面上隐了下去,化作一团火在眼底。
向峻有些明白过来了,大哥是触了禁令了,那他该怎么办,随大哥一起,还是明哲保身?“大娘,既然您问起,峻儿也不想瞒您,您说得没错,这些年来,峻儿每每思及父亲,都甚是挂念,一度想去找他,可是碍于……一直未能成行。”向峻随了他自己的心。
“哦?”林氏半眯起眼,脸色越发冷,“这几年你在外头跑,不是在找人么?”
向峻朗然一笑,晨曦般眩目,他迎着林氏的视线:“我的确是在找人……不过,不是找父亲,而是找,那个能够与我共渡一生的人。现在,我找到了。”视线缓缓流转,停在颜姝身上。
向屹一震,飞快地抬眼,恰对上向峻的眼,顿时万般不是滋味。
“就是说,你也怨大娘阻隔了你们父子情深喽?”林氏依然对着向峻,方才他眼神所开的那个小差她自然瞧见了,并且宛如见到了一把利刃,她立刻想到可以用它帮儿子收收心,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得计后的得色,而是继续在败势里穷挖。
“怨倒不敢。只是,若大娘能成全,峻儿感激不尽!”向峻坦然道。
“如此,那你得好好感谢你大哥了,他已经先行一步,只怕就快要让你们父子团聚了。”林氏紧绷的脸上扯出一丝笑。
“大哥?”向峻虽有心理准备,亦是吃了一惊,意外之下不掩欣喜。
向屹无言。他知道母亲将向峻扯进来,只怕别有用意,可又猜不出她的用意在哪里,以母亲的个性,这种事本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她仅留下向峻,连纪得也留下了,着实令人费解。不过,他很快便了解了。
“这样也好,你父亲若能赶回来亲眼见你成亲,亦不枉一场父子。”林氏微叹。
成亲!
向峻心中微有所动,俊目熠熠;向屹陡觉被戳到痛处,眼露寒光;颜姝暂时摸头不知脑,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问出来:“谁要成亲?”
林氏微微一笑,向屹紫了的脸色令她心里涌过残忍的痛快感,知子莫若母,她当然知道他的最痛,隐忍了这么久,无非是想他为母子情悄然妥协,亦是为了佳人那孩子,可结果竟也是儿大不由娘,那她还有什么下不得手去的呢。
“向峻,你们先出去!”向屹猛然道。
可惜,这一提议并没有人听从,至少没人立刻响应。
“我们走!”向屹黑着面,拉起颜姝的腕强行将她拖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实在可怕。
“干嘛?”颜姝悄问,惊异于向屹的神色,难得一见相当顺从地配合他。
“屹儿——”林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你要带着未来的弟媳妇去哪里?”
轰,弟媳妇!
颜姝脑子里木木的,大眼无神望住向屹。
向屹悍然回首,一股血气冲上了他向来冷静的大脑,面对山一样的母亲,他的胆色自不比从前:“娘!您这是在做什么?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大娘,请您把话说明白。”向峻皱眉,他喜欢颜姝想娶她是一回事,但这不表示他愿意被人当作工具一样利用,更何况还牵扯了颜姝进来。
“难道你不想娶她么?”林氏笑眯眯地望着向峻,她这一笑,便将此事有阴谋无好心坐实了。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不劳大娘费心!”向峻三两步走过来,牵起颜姝另一只手,柔声道,“我们出去。”
此时此刻,颜姝自然倾向于出去,鉴于跟林氏掐架的是向屹,所以她便倾向于相信可以同她一起出去的是向峻。于是,她挣脱了向屹的钳制,他握得她那么紧,却一下就被挣开了,想来他也是愿意她离场的。
“峻儿,稍安勿躁,让大娘把话说清楚。”林氏叫道,出奇地平和近人,“你们先坐下,颜儿也坐下!”
“好——”颜姝心念一转,微微一笑,既然非要她留下,那她就不走了,正好看看林氏怎么来掰扯,她可是向峻的“表姨”!
“你确定?”向峻深望她。
颜姝点点头,神色自若。
“表姐,你可以开始了。”坐定后颜姝便道。
“我想,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叫我‘表姨’,不久的将来就该叫我——”林氏缓缓道。
“我不明白!”颜姝插问。
“那只是倪斯表叔的一个玩笑,我以为你知道的?”林氏似笑非笑望着颜姝。
玩笑!颜姝跌眼珠子了,所谓的黑进林氏大脑给弄出这门亲戚来,居然是一个玩笑!倪斯为何要这么玩?又有什么好笑的?还有,林氏为何要陪他们玩?“你是说,表叔是个玩笑,还是说,表妹是个玩笑?”颜姝晕了。
“根本就没有表叔。”向屹道。他对于这一门从天而降的亲戚没有疑心才怪,早派了人去巴州母亲的娘家打听,刚才纪得带来的正是这一消息。
“大娘,这是怎么回事?”向峻问。
林氏呵呵一笑:“没错,倪斯并不是我的表叔,他这个身份是我编出来的,他其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