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控诉她对他的不公正待遇么?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好,唯独他除外。
不怎么地,她忽然想笑,哪怕当日向屹不失体贴地照顾病中的她时,她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而此刻,她竟觉得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人情味,这不是很好笑吗。
“你会在意这些事吗?”末了,颜姝问,她们公司的老板也会在意员工有没有拿他当朋友,可他只会猜疑,而不会去求证,更不会亲口求证,原因极简单,太伤颜面了嘛,宁可错杀才是上策,当然,向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资本家,而是十一世纪的封建主,那他应该更自恋才对呀——咦,她怎么动不动就将向屹摆在阶级敌人的位置,事实上,他虽然逼她做了丫头,可这两三个月来,他为她付出的银子可算是金领级的待遇,不算剥削的了——那她是不是可能对他有些许苛责了,不禁想。
“我会。”向屹脱口而出,“谁不愿与人融洽相处,况且,我从来没被人这么……嫌恶过。”
颜姝频频点头,的确,哪怕是在梅子那样的小丫头们眼中,大少爷都是卓然可亲的,谁会嫌恶他?那,他为何会认为有人嫌恶他?人在高处不胜寒?“你经营这个家,一定很不容易吧?”人们易看到富二代口中的金钥匙,难理会他们头上的金箍咒。
“还好。”向屹淡淡道,不禁为她眼中的那抹温柔而感动。
“你刚才说……谁嫌恶你?”颜姝亲切如邻家大姐姐。
向屹默然而悠长望了颜姝一眼,道:“你——”
“我?”有吗?颜姝哑然,她怎么对他了,她无非是不想被他欺负而已,所以对他的态度强硬了点。当然,她曾经确实讨厌他来着,不过,她应该没有表露出来吧?“你是说,我骂你见死不救唯利是图那些?”不禁问。
向屹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颜姝奇怪了。
向屹忽然向颜姝慢慢地倾过来,他右手的食指点在颜姝的眉头上,极轻地在她的左眉之上划过,他的指尖冰冰的,辗过眉毛的时候隐隐约约触到了她的肌肤,一点点冰凉便像一道省略号一般,继继续续地从她的眉间走过,她被动地望着他辰星般的清眸,耳边听他道,“是你眼底眉间的神情,你防备我,抗拒我……”
“那也不算是嫌恶你啊……”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这大约便是嫌恶了。
“这些比嫌恶更甚。”嫌恶可以通过一点一点地对她好而慢慢将其消融掉,可戒备却让所有的示好变成清烟浮云,他能拿她怎么办?哪怕是抱着她,吻着她,她也是一副游离的状态,她会计时,她会说,好了哦,我让你吻了双倍的时间,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能怎么办?
“你别想太多了,我会这样,只是因为……”颜姝叹口气,不知为何,今时今日的向屹好似一个迷途的羔羊一般,总能唤起人身上的大爱,“我不懂你。”
“可你与向峻相识的时间甚至更短,何以……”向屹欲言又止,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这样袒露真心的话他毕竟不太习惯宣之于口。
“他与你不同。”颜姝想也没想便道。
“哦?”向屹目光微垂,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惶惑。
“他是个简单的人,跟他相处不会有负担。”
“跟我相处有负担?”
“呃……其实,也没有。”虚伪了吧,其实是有的,可是打人不打脸嘛,如果换在刚做丫头正义愤着那会儿,说不定直接就说出来了,可如今这样好好坐着聊天,何必呢?再说,他毕竟是向峻的亲哥,亦是她现在的衣食父母,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留一步余地好相见。
“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你快要跟表妹订婚了么?”
向屹愕然,她又转移话题了?
“你不会不知道你表妹对我有偏见吧?”颜姝淡淡一笑,想起他那个佳人妹妹,有一丝无奈,“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喽。她好似认为我对你有企图,所以不是很喜欢呢!我惹她对我没好处。”
“……你是为了这个?”
“我对有主的男人没兴趣。”该死,她的思维又发散了,居然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这种话,他又该被雷到了吧。
向屹却极镇定,他兀自神态自若地问:“那你对二少爷有兴趣?”
“呃?”她的神志集中了,“这不是一回事。”
这当然是一回事。
“这个没什么好聊的,”她顿了顿又丢出一句,“随便你怎么想喽。”说完拍着树根站起,天快黑了,也饿了,该回去了,反正她是个纯路人,路过的路,无谓说这些没用的。
“我们回去吧。”向屹亦站起身,很自然地扶住了颜姝,带她向坡上的小路走。
其实,他还是挺细心的……颜姝拖着曲得有些麻的双腿被向屹搀着走,转头偷看他,看到的是一个侧影,第一感觉是,他下巴的弧线很好看,鼻形不仅挺而且有韵味,毕竟与向峻是同一个父亲所生,他虽不似向峻美得炫目,但亦有独特的骄人之处。
“你看够了么?”将她带到了平坦的小路上,他转过脸迎着她的视线。
这话听着耳熟。
她想起来了,是她从箱子里爬出来又见到他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令她一下子想起了他是谁。
“如果那时,你看我的眼神与现在一样,就好了。”向屹扬起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头凝视着她,毫不犹豫地潜入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寻找一零星属于他的位置。
那时……她很不淡定,就因为他大白天从妓院出来,他见死不救,就慨然把他当作了仇人,如今看来,她倒是冤枉他了,至少他大白天去妓院,不是去做嫖客,而是去帮妹妹买礼物,他也不像是个完全冷漠的人,至少在她病得快要挂了时候,是他又费银子又费力地将她救治了过来,他,似乎除了隐藏着对蟒玉的企图之外,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起来,他不过就是没有为她偷偷溜出去而板脸训她,再加上似乎貌似在她面前露了点儿真心——权当他那双眼睛里的困惑、失意等等眼神算是真心吧,他只不过是这样,就把她给感化了,她这心也太软了吧?如果他此时问她蟒玉的事,她大概会据实以告,不过告了也没用,她什么也帮不了他,他于是就会知道她其实对他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那他会不会立刻翻脸呢?她有些好奇。
“都是我的错……”向屹无比懊丧,如果他知道她会成为对他这么重要的人,那他当时一定不顾一切去救下她,她就不会……可,这不正说明他就是唯利是图的人么?萍水相逢他不帮,非得……那样才肯帮,他这是自作孽啊!
“你错在哪里?”忽然心中一动,愿意听他坦白看看。
“我……”一瞬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一开口,却无法成言,最后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我先送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颜姝不免有些怅然,就像看小说到紧要关头,忽然停电了。
一路上,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各想各的事,走到客院门口向屹之前止步的那棵迎客松前,竟然遇到了姚佳人,小欢搀扶着她,似乎在那里站了不少时间了,在凉风中显出簌簌之态。
“我先进去了。”颜姝道,这话自然是说给向屹听的,没打算等他回答,便迈步往里走,却被他拉住,只得茫然回首,“大少爷有何吩咐?”
向屹犹如未听到一般,不言语,亦不松手。
“大少爷?”颜姝又叫,去掰他的手,哪里掰得动呀,不禁有些急了,这人是不是中魔了,当着姚佳人的面,这是给她招不痛快呢,刚才清静了没几天,复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给我制造负担啊!”
又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向屹方道:“你先等等,我让厨房再送些热菜热饭过来。”
颜姝无语了,她宁愿吃冷菜冷菜还好消化些,也不要他这无事献殷勤,还当着绯闻未婚妻的面,所幸他说完,便松开了手,她头一低便向前冲,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宜,她已经闻到刺鼻的火药味了。
不过,姚佳人站在那是,不是背着火药,而是扛着火山,马上就会爆发的火山。
“贱丫头——”姚佳人尖叫着,颤悠悠地冲到颜姝面前。
颜姝怵然站立,姚佳人还从未当着向屹的面如此失仪,甚至当着她的面,也不曾这么歇斯底里过,她想做什么?
“贱丫头——”姚佳人仿佛气坏了,哆嗦着说不出话。
颜姝没说话,打算从姚佳人身边绕过去。
这时,姚佳人忽然扬起手一巴掌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