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锅碗瓢盆的叮当响声后,接着就是人边离开边用力跺脚的声音。见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小福开始用心再次细细打量自己以后要生活的家。
因为是在土炕上坐着,视线便先打量开炕上。只见土炕上铺着深绿色的油布毡子,上面画着一对五颜六色的鸳鸯。视线在往边上移,就看见了自己刚才睡过的铺盖。花花褥子上铺着块蓝布,而刚才枕过的枕头竟然是个蓝色盖着白毛巾的圆柱体。稀奇的爬过去细看,只见圆柱体两边还各有一个圆圆的枣红绒布封底,枣红绒布上居然各绣了一对鸳鸯,可见做这个枕头的人心思之巧。
因为刚才的铺盖是在炕中央,小福爬过去看枕头,抬头就看见土炕靠墙的那面层层叠叠的垒着好几层铺盖、被子,看样子一家人都是在一个炕上睡觉的。一想到这不由就又担心开来,因为她以前听她妈说过,好像在她累狠了以后是会说梦话的。现在自己刚重生到了王光英身上,要是晚上管不住自己的嘴,胡说八道起来,还不得让人以为是个疯子。
叹息过便觉得自己看来要尽快熟悉现在这个年代的所有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地方的,都要做到滴水不漏的了解详细、记清楚。不过好在自己原来就是这个村子里长大的,所以对一些长辈,也就是王光英这辈人都比较熟悉,看到面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抬头又向房屋正对面看去,正中摆放着他们这里叫做北京柜的家具,北京柜的左右两面各摆放着一个枣红色的大扣箱,扣箱的正中又有着大大的黄铜暗锁。
北京柜正中摆着一个瓷的毛主席像。在毛主席像的左面则是摆着一个木制的雕花挂钟,挂钟下面的钟摆正一左一右的来回摆动,细看了一下时间,原来现在正是早上十点多钟。右面则是一个搪瓷圆形托盘,托盘的里面放着一套天空蓝的玻璃茶具,一个带着高高玻璃塞子的大瓶,六个倒放的同色玻璃杯子。
盯着这套茶具,小福不禁觉得在七四年家里就有这种摆设,看来这村支书家可真称得上是富足。这种玻璃茶具她可是曾经听爸妈说过,说在当时都快八一年了,这种东西他们这种小县城都是没卖的。当初爸妈结婚时家里就是想要摆上这么一套,听说是又贴粮票又贴钱的,才托人从上海捎回来那么一套白色稍带点透明的,像这种带颜色的那是根本就没买到。
目光往上抬,小时候那种在村里见过的,摆放照片的方式就又活生生的出现。只见一个油漆好的玻璃长方形木框里,照片一个挨一个的被凑在一起,然后背后拴住一个绳子,被俯挂在高一点的地方,然后人走过去只要稍一抬头便可以清楚的看见所有相片。
看到照片,小福突然记起,这王光英、陈培和自己老爸都是高中同学来着,然后老爸还让自己叫她姑姑。在自己家里就有那么一张他们高中同学的合影照,也就是在这张照片里,自己发现了那个时候,居然就在这个小村子里出现过花样美男。当自己这样称赞时,却被老爸鄙视说他们那个时候这种长相可是最不受人待见的,因为那代表着单薄、没力气下地干活,也就没办法多挣工分。听刚才王光英妈的意思,现在王光英应该刚毕业,那么说那张合影照应该也照出来了,这么想着就要下地穿鞋过去细看。
因为是火炕,所以在油布外还有一排青砖炕沿。也许是用的时间长了,青砖上不仅不再棱角分明,竟然还有了层暗黑色的温润包浆。小福趴在炕沿上朝地上搜寻鞋子的踪迹,见青砖铺就的地上显然是刚打扫过,因为地上有明显的洒水痕迹。往下低头时,还能闻见隐约的土腥味。地上还真有双鞋子,白帮黑面的老头式布鞋,不用看猜都能猜出来,现在的鞋子肯定是以后几十块、成百块的手工纳底鞋。不过千万不要是千层底,那样的话太重穿着脚累的慌。
正当小福趴在炕沿上,低头用手晃晃悠悠够地上的布鞋时,一阵大嗓门传来,吓得她差点来了个倒栽葱,跟地面接吻。听见和刚才数落她的声音相同,便知道是村支书老婆、王光英的妈又进来了。
只见王光英妈边往屋里走,边大声道:“英子,快别睡了,起来吃两个荷包蛋。”
然后系着蓝布围裙,端着个大粗瓷海碗走了进来。见小福趴在炕沿上怔怔着望着自己不说话。叹气一声,无奈的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不是从昨天晚上就说头疼吃不下饭吗?昨晚的饭没吃,今天又睡了一早上,早饭也没吃,连饿了两顿,这是何苦呢。”
说完便把小福拽到了炕桌边,把大海碗放下,又从围裙兜里拿出了个瓷勺子塞到小福手里。摸了摸小福的长辫子,温声道:“吃吧,两个荷包蛋,里头又给你放了点红糖,暖胃的。”
两个荷包蛋,这年月鸡蛋可是贵重物品,人们家一般都舍不得吃,是用来换油盐酱醋的。被人温柔的抚摸着头发,小福从这普通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股慈祥的母爱。想到自己母亲以前也是这样,刚高声骂过自己,没一会便又主动的做好吃的来哄自己高兴。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眼圈就有点红,然后赶紧低头吃喝起来。因为刚才光愣神了,没怎么看清王光英母亲的面容。专心吃了几口后,便微抬头偷偷打量起这位疼闺女的母亲来。
鹅蛋脸,和自己现在这张脸一样;单眼皮,自己这张脸是双眼皮,看来王光英他爸是双眼皮;高鼻梁,自己现在这张脸也是高鼻梁;厚嘴唇、大嘴巴,自己这张脸可是薄嘴唇、樱桃嘴,哎,王光英倒真是有薄情的一面;双下巴,自己这张脸可是正青春年少时,婴儿肥倒是有点,双下巴吗,还没有。
鉴定完毕,王光英和她老妈相似度百分之七十,看来王光英她妈年轻时也是个标志人物。王光英现在被称为小庄村一枝花,那么她妈应该就是老的一枝花了。
见小福开始吃了起来,王家老妈起身走到北京柜那里,从中间挂着水波形绣帘的隔层里掏出个东西来。转头,边往过走边说道:“还头疼吗?应该是前天晚上和你爸抬扛,在院里里转悠的时间长了受了风。妈给你揉揉额头,在合几个杯子就没事了。”
合杯子,在他们这里就是拔火罐的意思。有那种专门卖的,小小的一个胖肚瓷小盅子。谁家要是头疼脑热的,划跟火柴往里头扔进去,然后迅速摁在额头上,一会就固定住了。过上那么十几二十分钟拔下来,额头上就出现了一个像日本膏药旗一样的,紫红色的一个圆圈。也有黑红色的,那代表着这人受风的厉害。不要小看了这个圆圈,顶在脑门上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了,非常有碍观瞻,是小福最不喜欢的一种治病方法,比屁股上打针都讨厌。而且在盖圆圈前,一般大人还要给小孩用力摁额头,把个额头折腾的又疼又肿,说是这样可以祛风、醒神,不过也的确是醒神,是疼醒的。这种合杯子,小福见过最厉害的,那模样、那图案,都快赶上奥林匹克五环旗了!
见王家老妈来这一手,小时候就被养成惊弓之鸟的小福,扔下勺子,身手利落的从土炕上跳到地上。低头看见鞋,也顾不上好好穿了,慌里慌张的趿拉上就连奔带跳的逃到了院子里。
而王家老妈,随即也就拿着火罐追了出来。气势汹汹的边追边喊道:“你给我站住,不过是合个杯子而已,要你命呢跑的那么快!告诉你,今天就是把你变成个小日本膏药旗,我都的给你合上。”
见王家老妈彪悍的举着火罐追出来,小福也来不及欣赏王家的院子布置了,三步并两步的急切逃出王家门,投奔外面陌生又熟悉的乡村环境。
而摆足架势追赶小福的王家老妈,见小福身手敏捷的逃出了家门。立马停下脚步,微翘嘴角,神情得意的嘟囔道:“小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了!我说平时皮糙肉厚的,在河滩穿堂风那里一站几个小时都没事,怎么前天晚上在院子里站了两个小时就病了?原来还是闹别扭装病呀。哎,真是可惜了我那两个鸡蛋、两勺红糖了。”
说完王家老妈便一副惋惜样的拿着火罐往回走,回到里间放好火罐。转头见炕桌上的海碗里,还有一个小福没吃完的荷包蛋,便端着碗来到外间。把碗放锅台上,从灶上的锅里又拿了个小碗出来。因为现在是夏天,是在院子里的厨房做饭的,所以外间的锅台是冷灶。把那个荷包蛋从海碗里盛到小碗里,然后就见王家老妈把小碗又重新收了起来。
见海碗里还有半碗红糖水,便又埋怨的嘀咕道:“这个英子也是,就知道捞干的。两顿没吃饭了,红糖水是最补身子的,却没喝几口。”
说完端起海碗慢慢喝了起来,喝完见底子上还有未融化的红糖粒,便又来到院里的厨房找了点热水冲进碗里。再用勺子把碗里的水晃悠几下,彻底把碗涮干净,然后端碗里的水一口一口慢慢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