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九霄,分别是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振霄、紫霄、太霄。鹿儿自觉幸运得很,头一次来,显道真人便带着她一直上到了九重太霄天。
在南天门外排班站了好久的队,终于由天将验明正身完毕,将他们放了进去,由小仙官领着来到往思驿。这里是专供下界仙人上天朝拜、办事的歇脚处,显道真人将她安置好后,再三嘱咐不可擅闯,便匆匆出去寻访故师旧友了。
林鹿儿独自待在房间甚是无聊,偷偷将窗户推开一线,一朵小白云倏地溜将进来钻进鼻孔,害得她大大地“阿嚏”。因明日天帝召集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仙人朝会,驿馆里热闹得很,尽是前来赴会的,她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神仙济济一堂,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什么样形容的皆有,不免瞧得眼都直了。
望了一阵子呆,已将师父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忍不住出来遛达。苦于一个神仙不识,旁人也不认得她,无人理睬,她自觉无趣,便漫无目的地出了往思驿,一径朝外头逛去。
闲逛许久,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云就是雾,空旷无极,什么也看不见,不觉大为失望,想着:“这天上有什么好玩的呀,早知道就不来了。”
于是乎自己跟自己玩,舞起双手倒着一阵走,又装肚子疼愁眉苦脸地走,再学着呵腰驼背老态龙钟地走,更有最飘逸的醉着斜着走,人在雾里漂浮,宛若摇曳在水中的藻花。瞧啊,在天上咱什么也不是,但快乐一点也不差,开心得像个小疯子。
玩够了,肚子适时地叫起来,想着返去,才惊觉已找不到回头的路了。略微惊慌了一阵,很快又平定下来,安慰自己道:“师父不见了我,自会前来寻找,顶多再受一顿臭骂罢了。”她本是这种漫不在乎的性子,遇事从来不怕不愁,总是欢欢喜喜,无忧无虑。当下更放开胆子,一路唱起歌来。
前面隐约现出数列宫阙,精象玄著,紫气宣蔚,清景无边。鹿儿暗忖:“瞧这架势,必是个大有来头的神仙住在此处,家里好吃的肯定不少,我饿死了,不如进去偷一点,就一点点。”便动了心思。
又想:“这么大的宅子,前头护卫一定不少,还是从后门溜进去比较妥当。”她在江湖上漂泊,这等事可难不倒,没过一刻,已从宫殿后的高墙处翻了进去。脚刚落地,便惊喜地闻到一股香气,而且明显是食物的香气。她耸着鼻子,循着这味道来到了厨房,妙的是,内外竟都空无一人。
这可不是一般的厨房,虽然不算很大,但处处纤尘不染,没有一丝烟火气,地下铺着整块的白水晶,晶莹剔透,亮得晃人的眼;两张桌案都是紫伽南香木的,这种木材的形成通常需要好几百年至上千年的时间,人间极难一见。还有灶台,连灶台居然都是五彩琉璃做的。
这里充满着昂贵的气息,关键是,每张桌案上都放着一长溜各色玛瑙碟子,里面盛装的点心果馔尽是她未曾见过的,色泽鲜艳,令人垂涎。须知她经常不请自来地出入大户人家,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但此间的一切都令她大开眼界,联想到头上那支小小的白水晶簪子,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鹿儿扑了过去,先相中了一块黄澄澄的乳糕,直接塞进嘴里,又看到一碟寿桃,红嘴翠叶,鲜嫩欲滴,便一手抓了一个,片刻之间,将碟子里的点心从头到尾一件不落尝了个遍。
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观风怕有人来,形状越发急促。但觉口舌生津,香气透肤,每种都好吃得要命,舍不得停下,便又从尾至头倒过去吃了一遍,顺便拣几样放进兜里,预备带回去给师父尝尝。
“你在这里做什么?”冷不防后面传来冷冷的一声,惊得她蓦然转身,顺带着打碎了一只缠丝玛瑙碟子。鹿儿暗叫糟糕,心想这东西一定很贵,我可没钱赔啊,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碎片往桌子底下尽量踢了又踢,这才抬眼望向来人。
厨房门口站着个白袍青年,广额星目,眸子是奇异的深紫,周围镶着一圈璀璨的银,看人的眼神却像隔着层薄雾,虚虚缈缈,如梦似幻。淡金色长发随意披着,身量之高令她觉得不可思议(因显道真人个头甚矮,又常常自吹道行深厚,时间一长便令她产生了错觉,以为修为越高的神仙年龄越大。加之老年人多数干瘪瘦小,而冒出来的这位看着实在是很年轻),正垂着眼皮,淡淡地望向她。
她赶紧将沾满点心屑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毕竟是做贼给现捉住了嘛,神色讪讪地,似乎还有些脸红。那青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淡淡地问:“好吃嘛?”
这瞬间她智慧、聪颖、勇敢的小脑袋瓜转过十几二十个念头:来者是谁?看他穿着简单,长相年轻,又在厨房重地出入,决计不会是这宫殿的主人;他还问点心好不好吃,这么说来——对了,我知道了,哈哈!
“这些是你做的,对不对?”她试探着问。
那青年真就点了点头。
鹿儿不禁万般得意于自己的敏锐眼光,跟着又自信满满地道:“你是这家的厨子对不对?”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被噎了下,“……”
又听对面这小丫头表情夸张地大声道:“真好吃,太好吃了!你的手艺真棒!”
青年:“……”
紧接着又听她道:“不,我有些渴了,有没有汤什么的?”
那人眼皮掀了掀,惊异的表情一闪即过,居然没有动怒,慢慢走到灶台边,揭开一只七宝彩瓷盆的盖子。
“哇,真的是汤,好香的汤啊!”鹿儿凑上去深深一闻,陶醉地:“也是你做的?”顺理成章地伸出手去,“汤勺呢?”
那青年眸中又是冷光一闪,似乎隐忍住了,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金匙,乖乖递了过来。汤里什么也没放,但却其鲜无比,鹿儿一连舀了十几勺,后嫌勺子太小不过瘾,索性端起来盆喝了个底朝天,末了打着嗝道:“真、真好喝……谢谢你啊,我得走了,下次再来——”
“就这么走了?”白袍一闪,那人高伟的身躯已堵住了门,嘴角微微上翘,显是暗含讥讽:你吃饱喝足,就、就这么走了?
鹿儿一怔,心想对的哦,我偷吃了这许多东西,嘴一抹走了,害他不能向主人交差,那可不大地道。便将脚缩了回来,慨然道:“厨子哥哥,我没钱给你,只这一根簪子,还是这次师父带我上天,怕别的神仙看着寒酸,给他老人家丢脸,临时变了给我的,你要不要?”说着拔下头上那支白水晶簪子递了过去。
那青年盯着簪子看,脸上殊无表情,眼光却似能将她脚下的地面戳个大洞。
鹿儿低头看看脚下整块的白水晶,忽尔有些气馁,讪讪地缩回了手,“那怎么办,我吃都吃了,又不能吐出来……”蓦然眼睛一亮,“厨子哥哥,要不我帮你再做一锅汤,好吧?”其实她对烹饪一窍不通,不过白吃了人家这么多,总归有点不好意思,想法是:别的菜我做不来,煮道清汤总是可以的吧?
这声“厨子哥哥”叫得那青年明显有些发怔,鹿儿已奔到灶台边,无比麻利地将锅子“呯”地望上面一顿,弯腰查看炉膛,见里面空空如也,正琢磨着要去找些柴来生火,忽然“蓬”地一下,炉膛里竟然自动燃起火来,险些燎着她的头发。
“妙啊!”鹿儿只顾盯着摇曳的火焰惊叹,忽听后面人冷冷道:“再不加水,锅就要烧干了。”
哦,对对对——她想找去水,忽又停住,对着那锅子大喊:“加水,加水!”喊了好几声,却不见水来,锅底倒嗤嗤冒烟了。哟,原来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像炉灶点火一样凭空召来的呀,未免有点失望。
还好,旁边就是清水瓮,倒进半锅水,坐等水开。见灶台边搁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调味罐,拿起来把玩一阵,又挨个闻过去,味道很奇妙,很多都是不知名的香料,到最后她的鼻子都麻木了。想请教那位“厨师”,偷偷望一眼,见他正好整以暇地抱臂倚在门框上,显是袖手旁观,等着看她的笑话,便想:“反正又不是我吃,管它呢。”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每样作料都倒了一点进去。